之前,只需要几个校事郎,就可以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震慑一大片的区域,而现在呢?
他亲自来了!
大汉二千石!
堂堂尚书令!
可……
又是如何?
早些年,他可以说,再等等,要相信后人的智慧……
可是现在呢?
他堂堂尚书令,颍川代表,到了颍川地面上,看到的,遇到的,又是什么?
然后他居然要配合这些蠹虫演戏!
耻辱啊……
后人的智慧……
哈哈!
之前不解决,一味的拖延推诿,那只会越来越烂,越来越无法收场,直至轰隆一声……
荀彧望着下方那片被暮色笼罩的田野。
远处,几缕炊烟稀薄地升起,像是这片苦难土地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
巡视啊,巡视,也就是巡视而已了……
那些临时搭建的粥棚、那些堆砌整齐的『账册』、那些县吏们恭敬而虚假的汇报,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心防。
在巡视的途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在荀彧随从的默许下,颤巍巍地靠近。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多少对『大汉良心』的希冀,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
老农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坚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很快便渗出血来。
荀彧认得这老农。
老农曾经是荀氏的佃户,也为了荀氏贡献了一生的劳力,在当年荀氏迁移的时候外放出去了。
现如今,老农的儿子因抗拒加征被打得奄奄一息,生死未卜。
一股强烈的悲悯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荀彧。
他几乎要伸出手去搀扶,几乎要脱口而出:『老丈请起!彧定为你做主!苛待尔等之蠹虫,必将严惩不贷!』
但这话到了他的嘴边,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
他不能说。
他眼前闪过的是曹军大营里曹操紧锁的眉头,是在他案头堆积的『催粮告急』文书,是地图上犬牙交错的战线,是襄阳城下苦苦支撑的曹仁,是军中悄然蔓延的伤寒疫情……
还有,那些刚刚被他砍下头颅悬挂示众的胥吏背后,那张盘根错节、深不见底的网。
他杀了几个出头鸟,已是极限。
他不敢为这老农伸张正义。
他害怕。
害怕一旦彻底掀开这口沸腾着怨毒与腐败的巨锅,那汹涌的民怨会瞬间冲垮颍川本已岌岌可危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