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明月却没有愤怒,他当然知道当一个人愤怒的时候,往往是他到了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
“我又错在哪里?”
“既然是循环,怎能结束?”孙思邈笑容有些苦涩,“人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纵横捭阖,贱如草芥,不过都是在天道循环之中,将军虽纵横天下,如何能结束天之循环?”
他说得似尖锐,但神色极为诚恳,那一刻,脸上隐约有分期待。
斛律明月始终没有转过身来,许久才叹口气道:“或许,你是对的。”
孙思邈并无半分得意之色,缓缓道:“我之对错,无关紧要,关键是将军……”
“你当然知道我找你来的目的?”斛律明月突然截断孙思邈的话头。
孙思邈犹豫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斛律明月霍然转身,目光如箭射来,“你远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你会不知道?”
孙思邈笑了:“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不知道的好处。”
斛律明月一怔,半晌,脸上也浮出分笑容,喃喃道:“你若早些年出来,或许局面不会如此。”缓缓握拳,“但如今也不算晚。”
伸手一指花园皑皑白雪,斛律明月道:“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天道循环,只想说东柏堂从前有遍地的菊花,但如今一株也没有,东柏堂也变成将军府,以往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他那一刻,神色豪迈,眼中又现咄咄逼人的风采。
三十多年来,改变的很多,但他豪气不改。
孙思邈眼中突有分悲哀,缓缓道:“包括蝶舞和张季龄?”
斛律明月一怔,收指握拳,手指“咯咯”响动,良久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蝶舞本不应该出现在建康,但她却蓦地出现,死在建康,是不是将军的安排?”
见斛律明月神色冷漠,孙思邈又问:“张季龄这些年来,身份一直并未泄漏,但突然被陈国发现,是不是也是将军所为?”
斛律明月眼角似跳动了下:“我说出他的底细,对齐国有何好处?”
“张季龄本在将军的控制下,是将军入侵江南的重要一步棋,但将军慢慢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可靠,用牺牲他一个来换取陈、齐联盟,当然是划算的买卖。”
斛律明月满是萧索,缓缓道:“你不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在适当的时候,本会装作不知道。
孙思邈淡淡道:“我十三年前,就厌恶了做聪明人。”
“可你却是有用的人。”斛律明月叹口气,“我并不想你死的。”
“是吗?”孙思邈轻淡道,“或许将军不想让我死,但算定了我会死,不然也不会借刀杀人,故意将我在邺城所做的事情放风给陈顼知晓,更不会派兰陵王出兵衡州了。”
斛律明月拳又紧,缓缓松开,喃喃道:“你能从周营活着出来,倒真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沉默半晌,终道,“但你不会向我挑战的,是不是?我留意你许久,发现你直到如今,手上都没有沾过一人的鲜血。”
说到这里,他神色三分期待,倒有七分落寞。
孙思邈了解他,很多事情不说,不代表孙思邈不知道。他也了解孙思邈,虽期待和孙思邈交手,但知道孙思邈终究不会出手。
孙思邈坚定道:“我虽习武,但出昆仑时,曾立下誓言,此生不杀一人。”
斛律明月眼中闪过分感触,这件事说难不难,但对他这种人来说,比登天还难。
“那你方才说了那些,又有何用?”
“我只是想说……”孙思邈缓缓道,“很多事情,并非将军说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凝望斛律明月,孙思邈诚恳道:“就如东柏花园,如今虽是皑皑白雪,肃杀寒冬,但一到春天,万物复苏,那些森冷白雪下藏的东西,就会出来。”
斛律明月静静倾听,神色突然现出分奇怪,自语道:“不错,一到春暖花开,很多东西又会出来。”
长叹口气,斛律明月眼中少了凌厉,带分诚意:“因此老夫才会找你来。”
见孙思邈沉默,斛律明月负手望天道:“这些年来,老夫一直都想达成一个目的,将天下道士斩草除根的。”
孙思邈叹道:“道者为道,大道生生不息,如何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