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骞穿花团锦簇的新衣,粉腮凤眼,像水晶般玲珑剔透,不幸与尘俗都沾不上身。
小贩伸出大手要夺回他手上的冰糖葫芦,他的小嘴扁了扁,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孟扬名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脖子上有一枚制钱,这是他满月的时候,母亲给他系上的,穷人家戴不起金玉的饰物,母亲用红丝线穿了制钱,挂在他的脖子上。他把这一枚色泽黯哑的制钱交到小贩的手上,割断了人生中最后的一丝牵挂。
沈骞歪着头,扬了扬手中的冰糖葫芦对他笑。
那是孟扬名一生中见过最美好的笑容。那一刻,春日的山花争相怒放,林间的清泉在月下流淌。如此甜美清纯的笑容是属于他的,他用人生唯余的财富交换,然后一无所有,一无牵挂。
他向着河边走去。
湍急的河水,能够洗净所有的伤痛与孤独,他脑海里充盈着那张清澈的笑颜,慢慢沉沦。
他选择了用死亡来告别人生中的不幸。
夜里起风了,冷风从洞口灌进来,披在身上的斗篷滑了下去,但孟扬名一动不动,空洞的眼光瞪着石壁,穿过多年的岁月,看着冰冷的河水,把那个瘦骨伶仃的身影吞噬。
身后有轻微的响声,已经滑下去的斗篷重新覆上了他的身体,寒意一下子远离。
孟扬名僵硬的身躯再无力维持瘫软了下去,他心如死灰,但总在最痛苦不堪决定要放手的时候,沈骞用他的美好羁留住他的心。
天地之大,只要有他,他便无处可逃。
03…重逢
时间回到三天之前。
白州著名的明月楼,楼高三层,地处城中最热闹繁华的路段,门前的大街车马川流不息,楼内宾客如云。高大的身躯坐在二楼的窗前独酌,与周围喧闹的环境格格不入。高楼独倚,相思蚀骨,是孟扬名真实的写照。
五月初的天气,窗外是枝叶茂盛的槐树,轻风吹送,槐花悠悠荡荡地从窗扉中飘进来,淡淡的香味充盈口鼻。浓烈的酒浇不息心头的孤寂,寂寞如影随形,孟扬名叹息一声,情绪低落地放下手中的杯子。
羁留多日,是去是留,都该有个决定了。
四年前离开,便没有再踏足青州半步,如今咫尺之遥,是回去?还是远远地避开?一路南来,都没有刻意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凭着本能在走。近乡情怯,越是接近心中的雷池之地,患得患失的情绪便越是严重。
怀内是一份白州府捕头姚远两日前送来的公文,皇宫失窃,出价五千两悬赏盗走火琉璃的窃贼。他在刑部挂名,不担任何官职,只是领赏钱。此前的几桩案子,与州府有过合作。姚远知他到了白州,第一时间便把近期缉捕犯人的公文送到他手上,如此殷勤,图的是跟他合作,立了功晋职加薪。
他或许应该回京城,领了签,接手这件案子,而不是在这里徒添怅惘。
孟扬名无意识地把目光投向窗外,七尺昂藏的男儿身躯一下子僵硬如铁。
车马辚辚,一队人正从楼下的大街上经过。马车顶部醒目的位置上,插着杏黄色的小旗,镶嵌红色边齿,在阳光下招展,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牧云镖局”的镖旗!
他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大街。会是他吗?那个轻言浅笑就能左右他的思想,被他爱到发狂却毫不知情的沈骞?时间和距离没有缩减他的思念,那份强烈的渴望充盈在心腔处,急速流动几乎要冲出体外。
缓缓地,一道英姿飒爽的骑影跟随在镖队的后头进入他的视线。
沈骞,沈骞。
真的是他!
孟扬名攥紧了桌子的一角,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双目充血,眼前的一切有一刹那的模糊不清。
他变了许多!身着劲装,腰系长剑,不复当年的青涩,眉宇间沉稳干练,如风中劲草。但,他的目光不带热情,俊美的面容冷淡安静,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孟扬名的心脏蓦然紧缩。
不管过去多少个四年,他都不会忘记沈骞当日惨痛欲绝的眼神。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黑眸中射出愤怒的光芒,直直地迎视他,似乎要把他烧成灰烬。那样恨意深重的目光,屡屡让他在睡梦中满身冷汗的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