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那日打了胜仗,仍然是郁郁不乐,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可怜的妖怪——又错了,他是人,不过是长得像妖怪的一个人。我于是常常抽空听他吹笛子,他说要教我,不过三五日之后因城中诸人以死相挟,终于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实我吹得也不算坏,只是响了点……
时间过得极快,我下凡的时候还是萧萧的秋风,没过几天好日子,竟然下了雪,皑皑的挂在光秃秃的树上,我蜷作一团,除了吃和睡,惦记的不过是在月下听他吹一曲笛,静的深夜里,雪花簌簌地从树上掉下来,两个人的影子重叠,感觉很安心。
他让我想起极渊外给我送零食的那个少年,有时候他只是坐在外面,什么都不说,可是有极淡极淡的莲香在空气里氤氲浮动,让我觉得很安心,就仿佛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会替我顶住一样——当然啦,他比我高嘛。我并不是不想念他呀,可是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脚步,可是怎么也追不上。
于是我贪恋这一刻握在手里的温情。
但我仍然记得催小高帮我找人,但是每每提及,他面上都会有一种极惘然的神色,问我:“你一定要找到他吗?”
“我一定要找到他的。”我瞧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告诉他,“我欠他好多东西,非找到他不可。”
他于是叹一口气,不说话,我总疑心他在敷衍我,因为找了这么多时候,也没有找到。
这个冬天越发地冷冽了,有一天府上来了一个杀气很重的老头,他拉着小高到一边嘀咕了半天,小高回头同我说:“我要回洛阳了。”
洛阳,又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小高的家么?我抬头看他的眼睛:“我和你一起去吧。”为啥要和他一起去?因为他是我在凡间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果他走了,这茫茫的人间,我不知道该向哪里去。
“不,”小高摸着我的头发说,“那是很危险的一个地方,龙儿,你在这里等我,如果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啊?!”
“龙儿你不愿意么?”
“也不是。”我瞄了一眼他狰狞的面孔,想到我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儿要和他成亲,这个……很像他们凡间流传的一句话:鲜花插在那个什么什么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那么厉害,怎么按都按不住,我狠狠地鄙视自己,扭捏地说不出话来。
小高像是很失望,他的手在我的长发上停一停,怅然道:“我以为你喜欢我呢。”
“我当然喜欢你……”脱口而出,又在心里默默加上一句:虽然你长这么丑,可是……谁叫你是我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个人呢,谁叫你欠我一条命呢,谁叫你说要报恩呢——没啥可报答的,以身相许吧,我狞笑一声,缩在墙角睡觉的大白猫打了个冷战。
邙山大捷(2)
小高面上也露出些许笑容,低声重复道:“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我没应声。
虽然我是一条好心眼的龙,不过好心眼不等于听话呀。
过了两日小高就点兵出发了,我偷偷换上亲兵的服饰混在行伍里,跟着大队的兵马急行军,人不解甲,马不下鞍,一口气走了三天三夜,可把我累得够呛,想趁夜去营帐里吓唬吓唬小高都没有力气。
第三日傍晚终于到了一座城外——并没有靠得很近,可是远远就能看出,那是比晋阳要繁华很多倍的大城市,高耸入云的宫殿映着夕阳如火,炊烟袅袅,融进暗的暮云里,城墙比晋阳还要高上数尺,墙头隐隐可以看见戎装的士兵,城门紧闭,城外……城外是数不清的人,火把如龙一样延展开来,看不清楚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兵器,就如同我算计不到,再过一会儿,会有多少鲜血迸发,有多少人倒下去,再归不得故乡。
人的命运……有时候脆弱得就好像清晨的露珠。
从晋阳赶来的队伍干脆利落地分兵三路,一队向左,一队右行,小高领着中军往前冲,可跟在小高背后的人和潮水一样涌动的敌军比起来,就好像叫土行孙去和巨灵神比高矮一样,不堪看。
我距他极远,就只能看到一个杀气甚浓的背影,执一杆比他还长的枪,身先士卒,枪出如练,于千人万人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立刻就有热的血喷出来,染得他一身铠甲惊心动魄的艳。
这样的艳……我用力闭一闭眼:这样的色泽,我像是在千年万年之前就已经看过,在千年万年之前就已经尝过,那鲜血的颜色,鲜血的温度都在刺激着我,想起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他这样不行的,这么少的人,这样强大的敌军……他会死的。
这个念头就如同刀一样扎进我的心里,我觉得难过极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找不到龙吐血而亡的黑袍子年轻人让我觉得不忍;
哪吒因为我咬坏他的乾坤圈拂袖而去的时候,怅然若失;
后来,当我知道哪吒为我顶罪而落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