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两个时辰,一身青灰色工装、寡言少语的墨鸢亲自带着图纸和卷宗赶来,她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明显的惊异。
“大司成,”她语速比平时快了三分,指尖轻敲一份竹简,“去年秋收后您命各署汇编《旱涝灾异录》,我正是据此查证——夜郎此时正值春旱,草木枯黄,当地人称‘天不落泪’。可轲生信中所言,今春竟连续细雨七日?这不合常理。莫非……真是那雾盘夺天地造化,感气致雨?”
我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求知欲与困惑,摇了摇头,唇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墨鸢教习,不是感气,是人为地改变了微观环境。”我将绢书小心翼翼地收好,仿佛捧着初生婴儿的襁褓,“云贵高原之上,本就终年多雾。我们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我们只是用那些雾盘,教会了当地的百姓,如何‘接住’天恩。”
接住天恩。
这四个字,既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又精准地道出了科学的本质。
墨鸢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她猛地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是凝结!是聚水成滴!大司成,此法……此法可用于长城沿线!”
我含笑点头:“然也。不过,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当夜,赤壤堂灯火未熄,信风报馆更是彻夜喧腾。
主编挥毫拟题,刻工凿版如刀走龙蛇。
“蛮地亦可丰年!”八字跃然木上,墨香未干,第一批印张已由驿卒冒雨装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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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批特刊采用新试成的双色套印木版,虽线条略显粗拙,却清晰可辨,全靠二十名匠人通宵赶工而成。
这一次,他们不去官衙,也不入宫禁,而是奔向城南老兵营、东市茶楼、北门外的屯田监……
一张薄纸,正悄然点燃万里江山的火种。
三日之内,整个三辅之地,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南边那帮蛮子的地方,竟然种出粮食了!一个叫轲生的书生弄出来的!”
“何止是粮食,听说那叫‘火薯’的玩意儿,一亩地产的能顶咱们好几亩粟米!”
咸阳城外的一处老兵营中,一个断了臂的百将举着报纸,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俺的娘欸……当年老子跟着王将军打南越,十个兄弟里,有三个不是战死的,是活活饿死、病死在那些瘴气林子里的!如今……如今一个后生,竟能让那鸟不拉屎的瘴疠之乡,长出够人吃的口粮……”
他的声音哽咽,屋檐滴落的雨水打在他肩头,溅起细小的水花。
舆论,正在以我期望的方式发酵。
我所做的一切,不再是庙堂之上的空谈,而是变成了市井小民口中实实在在的希望,变成了边关将士眼中活下去的可能。
第三日清晨,章台宫忽遣黄门侍郎来请,言陛下已阅《信风快报》,并接敦煌急报,即刻召见赤壤君。
我走进章台宫时,他正站在那副巨大的沙盘地图前,背对着我。
案上,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图文并茂的《信风快报》特刊;另一份,则是来自西域的八百里加急军报。
“看看吧。”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冷冽。
我上前,拿起那份军报。
上面写着,敦煌守将奏报,西域回纥部落趁着春荒,纠集了三千骑兵,越过边境,劫掠了汉人屯田的村落,不仅抢走了所有存粮,还一把火烧毁了两座刚刚建成的粮仓。
烧毁粮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