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忽然闪动了一下,“但说来奇怪,近来各县上报的粮产增额、学童入学率,皆前所未有地上升。难道……真是因了这‘姜娘子’三字?”
他的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在我刚刚燃起的心火上。
可我知道,他不是敌人,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务实的政治家,看到了这股新生力量背后最直接的政治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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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了摇头,目光穿过窗棂,望向远处稷下学宫的方向。
晚风拂过檐角铜铃,发出清越的一声颤音。
“丞相,他们怕的不是我,甚至不是一个所谓的‘姜党’。”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怕的,是田间地头的妇人,也能头头是道地讨论轮作法;是工坊里的女子,也能拿起规尺设计图纸;是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发现自己原来不只是男人的附庸,她们的双手,她们的头脑,同样能定乾坤,能挣饭吃,能赢得尊重!”
“这……”李斯被我的话噎住,他想反驳,却发现我所说的,正是那股潜流的本质。
“堵不如疏。”我一字一句道,“这股力量,若压制,必成祸端。若引导,则是我大秦开创万世基业的另一条腿。”
当夜,我召来了墨鸢。
这位墨家传人走进来时,脚步比往常慢了半拍。
她一向整洁的袖口竟沾着几点湿泥,像是刚从工地回来未来得及擦拭。
她没等我开口,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用陶土烧制的滤瓮模型,递给我,“这是工科二年级女学生的课业。她们自己组队,勘测了咸阳南郊的水质,改良了您的图纸,让滤水速度提升了半成。”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我教了她们三年,头一年,她们不敢抬头看我。第二年,她们敢小声提问。如今……如今她们竟敢在结业时问我:‘先生,将来我们带队修渠筑堰,别人……能不能也叫我们一声娘子?’”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无数双怯生生却又充满渴望的眼睛。
她们站在烈日下的沟渠边,手握铁锹,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滚烫的土里,瞬间蒸腾成一缕白烟。
我伸出手,紧紧握住墨鸢那双因常年摆弄工具而布满薄茧的手,那双手冰冷,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指节处还残留着陶土的颗粒感。
“能。”我的声音无比坚定,“不仅能,而且要让全天下的人,都听见。要让‘娘子’这个称呼,和‘先生’一样,成为一种荣耀。”
我没有去理会朝堂上那些隐晦的弹劾和流言,更没有去压制民间的传唱。
我反其道而行之。
我命轲生,率领巡行院的学生,深入田间地头,将那些“姜娘子语录”——“姜娘子说粪能变粮”、“姜娘子讲孩子必须上学”、“姜娘子教咱们织布要通风”——这些最朴素、最实用的俚语,原封不动地收集起来。
然后,我亲自审定,编成一本薄薄的《民声集》,用最便宜的木牍刻印,下发至帝国每一个郡县的亭长、里正手中。
我没有冠以任何说教的口吻,卷首只有一句话:“民之所言,国之所向。”
更让我意外的是,在南郡,竟有村妇自发组织起了“姜娘子会”。
每逢朔望之日,她们便聚集在村里的晒谷场上,不拜鬼神,不求苍天,只是围坐在一起,交流这个月种薯的心得,分享谁家的孩子在学堂背会了九九表,讨论如何用石灰水给猪圈消毒。
我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带着浓重乡音,笑声爽朗,手掌拍在膝头发出“啪啪”的响;能闻到晒场上稻草被阳光烘烤出的干燥香气,混着妇女们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能看到她们粗糙的手指比划着耕作间距,眼神明亮如星。
她们的口号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听姜娘子话,过好日子!”
消息传到咸阳宫时,已是三更。
赵高捧着一封紧急奏牍,跪在章台宫外良久,直到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嬴政正对着一副巨大的世界舆图出神。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定的阴影,映得那双眼睛如同寒潭般幽邃。
那上面,西域的轮廓已经被标记得越发清晰。
他听完赵高的禀报,久久没有说话。
章台宫内安静得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偶尔有灯花炸裂,溅出一点火星。
许久,他忽然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猜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丝……探究。
“若朕今日下诏,正式册封你为‘辅政夫人’,赐金印紫绶,总领天下农政、教化、工务三司,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