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八旗兵!竟敢开枪!”
“老子要扒了他们的皮!”
“倪队官!您可回来了!”一个负责联络的士兵张顺子满脸焦黑,气喘吁吁地冲到倪映典马前,“完了!全乱套了!初一那天,二营的兄弟去城里讨说法,砸了警局,打死了巡警!昨儿个又想去,城门关了,八旗兵开枪,打伤了我们好些兄弟!”
倪映典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翻身下马,一把抓住张顺子的胳膊:“谁?谁带的头?赵大哥走前千叮万嘱要忍耐!忍耐!”他的声音因为焦急和愤怒而嘶哑。
“没人…没人带头啊!兄弟们气疯了!”张顺子哭丧着脸,“现在城里风声鹤唳,李凖的兵把得铁桶似的!营里…营里也快压不住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附近营房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反了!狗朝廷不给我们活路!”
“倪队官!带我们杀进广州城吧!”
“对!杀进去!宰了李凖那老狗!”
“再等下去,等着官府来砍头吗?”
无数士兵从营房里涌出,围拢过来,一张张年轻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眼睛里燃烧着绝望的火焰,群情激愤的声浪几乎要将倪映典淹没。
“这是能喊的事吗……怎么就人尽皆知了……”他感到一阵眩晕,精心策划的起义时间表、里应外合的计划、弹药的筹集……所有的一切,在这失控的狂潮面前,瞬间化为齑粉。
就在这时,营房通道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严厉的呵斥:“聚众喧哗!成何体统!都给我滚回营房去!”新军管带齐汝汉带着十余名卫兵,脸色铁青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
他是营中出名的保皇派,对士兵管束极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钉在倪映典身上:“倪队官!你手下的人闹出泼天大祸!你还在此聚众滋扰?立刻弹压,否则军法无情!”
空气凝固了,士兵们怒视着齐汝汉和他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敢怒不敢言。倪映典看着齐汝汉那张写满效忠朝廷的脸,又看看周围士兵们被逼到绝境的眼神。
如果这个时候退了,人心可能就散了……
他脑海中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做,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血气直冲顶门,他藏在背后的手猛地按向了腰间的枪套!
“齐管带,”倪映典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向前微微踏了一步,“此事……容我……”话音未落,“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在清晨的空气中炸开!齐汝汉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迅速扩大的血花,又抬眼死死盯住倪映典手中还在冒烟的枪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直挺挺地仰面倒下。
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倪映典举着枪,枪口青烟袅袅,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几步跃上旁边一辆炮车车架,对着下面黑压压、目瞪口呆的士兵们,发出了裂帛般的呐喊:
“弟兄们——!看清了吗?这就是朝廷的走狗!我们的血汗饷银被层层克扣,我们的兄弟被无辜拘押殴打!如今,退路已绝!官府屠刀就在颈侧!与其引颈就戮,坐以待毙!不如随我倪映典,拿起枪,杀出一条血路!驱逐鞑虏,复我中华!就在今日!破广州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驱逐鞑虏!复我中华!”
“杀进广州城!宰了狗官!”那些早已知道起义之事的新军随即跟着呐喊道。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崩海啸般的响应!被鲜血和绝境彻底点燃的士兵们举起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步枪、木棍、刺刀、甚至是扁担,疯狂地呼喊着。
革命的火种,在计划之外,以最惨烈的方式被提前引爆了。
庚戌年正月初二的上午辰时,燕塘军营的空地上,景象悲壮而混乱。倪映典骑在一匹不安的战马上,看着眼前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队伍,人数约莫三千,主要是炮营和步营一部,然而,致命的匮乏暴露无遗。
“队官!弹药库被姓刘的把总带着死忠锁死了!强攻了两次,死了几个兄弟,没冲进去!”罗炽扬满头大汗地跑来报告,声音嘶哑。
“我们步兵队这边,有枪无弹的兄弟占了快一半!”王占魁脸色铁青,“领到子弹的,最多的也就五、六颗!”
队伍中,许多士兵徒劳地拍打着空瘪的子弹盒,有人懊丧地把空枪摔在地上,更多的人则死死攥着刺刀或削尖的木棍,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
零星几门拉出来的火炮,旁边堆放的炮弹更是少得可怜。
原定的联络彻底中断,派往城里联络内应的人杳无音信,巡防营方向毫无动静,会党更是影踪全无。倪映典的心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但被逼上梁山的他只得抽出指挥刀,刀尖指向广州城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弟兄们!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子弹,用刺刀!用拳头!用牙齿!也要啃开广州城!目标,小北门、大东门!跟我冲!生死在此一举!”
没有严整的队形,没有周密的战术,这支装备简陋、弹药匮乏却满怀悲愤的起义大军,像一股决堤的怒潮,涌出燕塘军营,沿着官道,向广州城北席卷而去。
队伍中,有人沿途散发传单,印着“推翻满清”、“建立共和”、“平均地权”的墨字在寒风中翻飞,路旁的百姓惊恐地关门闭户,也有人从门缝里投出复杂难言的目光。
巳时时分,在新军必经的牛王庙、茶亭一带的高地上,清军早已严阵以待。
水师提督李准亲自坐镇后方督战,巡防营统领吴宗禹麾下约两千精锐,依托着简易挖掘的胸墙和有利地形,组成了数道严密的防线。崭新的九响毛瑟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几挺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起义军必经的坡道和开阔地。
与此同时,广州城头上,几门克虏伯行营炮也褪去了炮衣。
“来了!”了望哨一声高喊,地平线上,起义军杂乱的身影终于出现,像一片涌动的潮水,越来越近,没有队形,只有杂沓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呐喊。
“稳住!听我号令!”清军军官们厉声呼喝,前排士兵拉开了枪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