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达科他州腹地,广袤的草原如同凝固的绿色波涛,在七月灼人的阳光下绵延起伏,一直涌向天际线处那几座沉默的、深紫色的山峰。
黑山是拉科塔人口中的大地心脏,此刻却成了风暴酝酿的中心,在拉什莫尔山冰冷俯视的下方山谷里,一片色彩杂驳的帐篷城正以前所未有的规模野蛮生长。印第安保留地的旗帜,无数部落的图腾旗帜,在干燥燥热的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无数被唤醒的古老灵魂在无声呐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干燥泥土的尘土气,燃烧松脂的烟熏味,营地深处大锅里炖煮食物的浓郁香气,还有人群聚集所特有的、带着体温和汗水的微酸气息。人声鼎沸,各种印第安方言的交谈、古老歌谣的吟唱、孩童的嬉闹声、不断爆发的欢声笑语……汇成一片持续不断的、充满生命力的喧嚣海洋。
然而,这喧嚣之上,是躲在阴暗处阴冷的目光。
“嗒嗒嗒——”
不远处的山坡上,一群牛仔打扮的红脖子,勒住马,死死的盯着下面那群猎物,这些喧嚣就像是对猎手的嘲讽,但这不影响他们观察猎物,寻找时机,发起致命的攻击。
部落也感受到了联盟带来的压力,一种无形的、来自国家机器的沉重压力,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帐篷的帆布顶上,压在每一个部落人员的肩头。空气里除了尘土和松脂味,还悄然弥漫开一丝铁锈般的、属于紧张和恐惧的气息。
在营地中心偏北,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上,伫立着一顶巨大的圆锥形帐篷——部落议事会帐篷。深褐色的牛皮帐篷布厚重而古老,上面绘着褪色却依然有力的部落符号:野牛、雷鸟、星辰轨迹,帐篷顶端,一支装饰着鹰羽的旗杆笔直刺向蓝天。
帐篷内,没有外面那种喧嚣的热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昏暗的光线透过牛皮帐篷顶的缝隙和门帘边缘射入,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兽皮地毯上投下几道光柱,光柱中,尘埃无声地飞舞。
十几个人围坐在帐篷中央一个象征性的小火塘周围,火塘里没有火,只有一些冷却的灰烬,围坐者有男有女,大多是上了年纪的长者。
他们脸上刻着风霜和忧患的深纹,眼神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穿着传统的缀满珠饰的鹿皮衣,或色彩庄重的棉布裙。沉重的银饰在他们胸前、手腕上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偶尔发出极轻微的碰撞声,几位较为年轻的首领坐在外围,同样眉头紧锁,双手紧握。
弓琳琳原本不想参加这个长老议事会的,但是仰望星辰者请求她务必参加,小羽又跑过来死拉硬拽的,她无奈来到了会场,接受新加入部落长老们的审判。
“弓小姐,”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说话的是坐在火塘正北位置的新来的部落长老灰熊之步,他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干涸的河床,眼神却依旧像年轻时追逐野牛群般锐利,直直刺向角落的弓琳琳,“华盛顿的鹰犬在收紧他们的爪子,我看到了他们在远处盯着我们的耳目……他们在等什么?等我们犯错?等一个借口?”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帐篷外山坡上露出身影的十二个牛仔身影,“我们聚集在这里,是为了祖先的骨头能安息,为了族群的传统能够延续下去,为了我们的孩子有一处生存之地,或者说活下去!不是为了让那些穿制服的狼把枪口对准我们!”
帐篷内响起一片低沉压抑的附和声,忧虑如同实质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一位戴着厚重玳瑁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灰云,声音颤抖地补充:“琳琳,孩子,我们不是害怕,我们经历过的苦难你想象不到,我仍记得白人的病毒夺取我亲人的画面……我们怕的是,这一次,我们流了血,依然无法守住这片土地,这一次我们可是聚集到了一起,所有的希望、种子都在这里!这一次再被屠戮,我们的种族可能会灭绝!”
沉重的历史记忆,“伤膝河大屠杀”那浸透雪原的鲜血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议事会帐篷。老人们下意识地拢紧了身上的披肩或毯子,年轻的首领们则攥紧了拳头,牙关紧咬,眼中燃起屈辱的火焰。
就在这时,飞鹰不顾弓琳琳的皱眉示意,毅然决然的站起了身,“我们有五千……”
似乎是看出了弓琳琳的不满,仰望星辰者一把将飞鹰拉回到地上,打圆场道:“如果有事情,我们苏族必然会挡在最前面。
弓琳琳没有立刻回应老酋长的质问和老妇人的担忧,她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走到火塘边空着的一个位置,盘腿坐下,正好面对着老酋长灰熊之步和忧心忡忡的灰云,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帐篷内每一张写满焦虑、愤怒和迷茫的脸。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清晰无比、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
那微笑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让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心头猛地一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各位尊敬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帐篷内所有的杂音和不安的呼吸,“他们当然在等,等我们愤怒,等我们失控,等我们像一百三十年前那样,拿起武器,冲向他们架好的机枪。”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深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光芒,“先不谈真打起来会如何,只说对方的想法,他们无非是想历史重演,再添一个‘伤膝河’。让我们的血成为他们教科书里轻描淡写的一笔,或者……成为他们出兵‘平叛’、彻底剥夺我们最后一点自治权的完美理由,而我们的历史只会在未来的某个游戏中被拿出来引用一下,继续榨取剩余价值。”
她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帐篷里弥漫的悲愤情绪,让众人心头一凛。
“不过他们想多了,”弓琳琳的声音陡然变冷,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加深了那份奇异的笃定,“他们需要理由,我何尝不是在找理由,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都搞不清楚,这样的游戏才有意思……”
“这不是游……”似乎触动了某个神经,野牛部落的酋长咆哮道。
“吼什么吼,动动脑子好吧,就你这样的,人家未来会给你装两只牛角,让你们野牛部落直接化身牛头人,整天只会喊为了部落!”弓琳琳似乎是有些不解气,白了他一眼,“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搞不好人家还弄个黑暗之门,说是你们入侵抢夺底盘,怜悯你们才给了一块生存之地……”
“喷地上你负责洗干净!”野牛部落的长老突然一口老血顶了上来,被弓琳琳一吼硬生生的卡在嗓子眼,仰望星辰者忙上前给他疏导了半天才缓过来。
弓琳琳没有理会愤怒的众人,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等他们出招,不如我们自己布局,”她伸出三根手指,在昏暗的光线下,指节分明,如同某种神秘的图腾手势,“三场戏,不多不少,咱们就化被动为主动了,后面的交给我负责,你们全力配合就行,谁赞成?谁反对?”
众人看了看血没喷出来,憋的脸红脖子粗的野牛部落酋长,没有人敢反驳大姐大的任何意见,于是开始和谐的进入执行环节……
第一幕的帷幕,在距离主营地约二十英里外、一条被烈日烤得发烫的道路上拉开,这条道路是达科他州政府计划修建的公路,土路两侧长着枯黄的杂草,两侧是连绵起伏、空旷寂寥的草原,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
这里曾是十九世纪臭名昭着的“血泪之路”在达科他地区的延伸段之一,无数印第安部族在刺刀和皮鞭的驱赶下,被迫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沿着类似的道路走向未知的“保留地”,途中洒满了饥饿、疾病和死亡的泪水。
此刻,这条承载着无尽苦难记忆的旧路,被赋予了新的使命。
几十名印第安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故意做旧的、显得褴褛不堪的衣物,破洞的棉布袍子、磨得发亮的鹿皮坎肩,脸上涂抹着象征疲惫和悲伤的灰黑色油彩,他们排成一条蜿蜒而沉默的队伍,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缓慢地、无比艰难地前行。
队伍的核心,是几位真正年迈的长者,由年轻人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几个年幼的孩子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上也涂着油彩,眼神懵懂而带着一丝被刻意引导出的惊恐,整个队伍弥漫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悲怆。
队伍的前方和后方,由拜上帝教忠粉扮演的“白人警察”和“民兵”,穿着模仿十九世纪风格的粗劣制服,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黑色面具,只露出冷漠的眼睛。他们手持象征性的、没有开刃的旧式步枪或长棍,粗暴地推搡着队伍中走得慢的人,嘴里发出模仿白人腔调的、充满鄙夷和威胁的呵斥。
“快走!该死的红皮猪猡!别磨蹭!”
“再不走就吃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