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德·杨捏着新鲜出炉的《旧金山新闻联播》收视率报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墨迹未干的报表上,“0。3%”这个数字像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纵横西海岸报业四十年的骄傲里,编辑部窗外,旧金山湾灰蒙蒙的海面倒映着铅色天空,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弓小姐,收视率从一开始的100%降到0。3%了!!现在那些买了电视的人都去看录像带里的奥运会重播和极限挑战!我的广告都没人看!”他拨通了弓琳琳留下的电话专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们投入了半个金矿的钱铺设信号塔,报纸头版天天鼓吹千里眼电视是上帝的福音……结果呢?旧金山人宁可挤在酒吧看二十遍奥运会足球录像,也不愿看我们的新闻直播和广告!还有好些个去看黑龙江电视台的节目,我都不明白他们听不懂汉语,为什么看跨国频道。”他把报表拍在红木茶几上,震得白瓷咖啡杯叮当作响。
“迈克尔,如果是我,我也不看你那垃圾节目,你就不能学学黑龙江电视台吗?”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你说你安排人反反复复的读一天报纸就算了,还安排个大男人,人家自己看报纸,享受阅读的乐趣不行吗?又不是不识字,谁看你那除了广告就是读报纸的电视直播!”
“那我怎么办,录像电视上播过一遍了,你总不能让我天天直播放录像吧,那我建那么多信号塔干什么!干脆卖录像带得了!”迈克尔有些颓废的坐在椅子上,他有一种精心准备了礼物,结果别人看都不看的挫败感。
“新闻直播以后固定一个时间段,晚上6、7点的就很好。讲报纸上最精华的和报纸上不好写的,可以配现场的录像画面。”美华电视台刚运营一周,迈克尔属于摸石头过河,肯定一头雾水,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所幸弓琳琳可以给他技术指导。
“再一个,谁告诉你直播就必须是读新闻啊,你就不能去独家专访啊,播放真实的采访记录?而且不要光把视线集中在新闻上,我们华夏的美食不光可以当广告,还可以拍的很诱人,食材的准备啊,制作啊,历史渊源啊,甚至是顾客的感受和评价,都可以放到电视里,栏目名字可以叫《舌尖上的美利坚》,你也可以去拍摄一些普通人吃不到的高档餐饮或者地方餐饮。”
迈克尔听得一个愣一个愣的,拿着笔疯狂的记笔记,他的思路似乎被打开了。
“咱们的直播可是有声音的,你找那些做电影的去拍点片子放进去不香吗?可以播放的东西多了去了,结果你选了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你告诉一群看惯了马戏团和无声电影的人,说只要盯着这个小盒子,就能知天下事,看万里外……他们没把这魔盒当邪神祭坛砸了,已经是我的拜上帝教的圣光在庇佑了。”弓琳琳传授经验的同时不忘讽刺挖苦,迈克尔都没听过这么高雅的骂人方式,忙记录了下来。
弓琳琳终于直起身,合上电视后盖,电视运送到南达科他州的路上颠坏了几个零件,光冒雪花。
她继续调侃迈克尔,“新闻是给脑子看的,电视,得喂给眼睛和心,我之前寄给你的那些电视策划方案呢?你可以试试我的那些思路。”
迈克尔无语的吐槽道,“弓老板,你当真的吗?我以为你寄给我那些东西是当笑话的,就是那个什么……”他把话筒放到一边,在堆积如山的办公桌上一阵翻找,找到一个标着《弓琳琳美式短剧方案》的盒子,打开翻到第一个《我的亿万富翁丈夫的双重生活》,下面一行副标题更直白,《硅谷大佬的神秘身份:他竟是唐人街少主?》
他只扫了几行剧情梗概,就无语的丢到一边【华尔街新贵、英俊冷酷的科技天才安德鲁,迎娶了金发碧眼的社会名媛艾米丽,新婚蜜月,他竟把妻子带回了旧金山的唐人街!当艾米丽惊恐地发现丈夫脱下名贵西装,换上了盘扣短褂,在合记茶楼二楼用流利的粤语发号施令,而满堂纹身大汉恭敬称他少堂……】迈克尔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太荒唐了!”他抖着纸页,“让观众相信一个华尔街精英是洪门少主?唐人街这才洗白一年,刚刚开始有和华裔通婚的,你就搞这么狗血的剧情。”
“要的就是这份荒唐。”弓琳琳笑了,她拿着自己写的狗血剧本,疯狂洗脑推广,“人们渴望看到什么?是打破壁垒的刺激,是身份错位的戏剧,是高高在上者跌落凡尘的狼狈,更是……‘我也有可能’的白日梦。”她回眸,眼中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狡黠,“一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包裹着他们既恐惧又好奇的‘东方秘辛’,再撒上金钱、爱情、暴力的调味料,迈克尔,这就是你要的钩子。”
她踱回桌边,又抽出几页纸,像发牌一样优雅地摊开,继续推广道:“你就放开了拍,反正言论自由嘛,你看那个《罗斯福爱上在白宫当保洁怀孕三个月的我》——虔诚的拜上帝教女工玛丽,在白宫清洁地毯时,意外撞见忧郁威严的总统,一次拖地时的脚滑,一次递文件时的指尖相触,总统在她圣洁而坚韧的气质中沦陷。三个月后,玛丽对着《纪事报》记者哭诉,上帝作证,我怀了他的孩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电话那头的迈克尔·德·杨,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些剧本,虽然他带回家让自己的妻子看过,妻子也表示出这片子拍出来她绝对会看,但总感觉这么脑残降智的剧本,真的是人类该看的吗?
弓琳琳没有理会迈克尔的反应,而是继续推销她的良心小短剧,“《狼人家族的女儿》绝对收视率爆表,镀金时代的纽约,古老欧洲移民而来的冯·海辛根家族,女儿艾拉每到月圆之夜就……嗯,你知道的,直到她遇见一位来自东方的道士,道士可以选李景林,就是奥运会足球比赛的那个黑龙队中场,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
迈克尔似乎被弓琳琳的专注感动了,拿起手里的剧本再次审视起来。
弓琳琳确实越说越兴奋,“《离婚后发现妻子是亿万富婆》,被丈夫抛弃、只能靠在美华银行做清洁工养活孩子的中年妇女露丝,离婚当天,收到了瑞士银行的来信,她去世的姨妈,留给她一座金矿的股份……”
“亿万富婆……摩根都没那么多钱吧……”迈克尔忍不住吐槽道。
“这不是重点,你要做的是让人看电视,别管什么精良啊,演技啊,表演啊,什么都不要管,就找漂亮的演员和漂亮的场景,”弓琳琳继续讲解拍摄的细节,“穿上漂亮的衣服站在那里对话就是了,一个场景拍完接着另外一个场景,他们背稿子的速度有多快,你拍摄的就有多快,开上十多个剧组,轮流切换着播放,按时长一集一集的播,看的多的就继续拍,题材不好没人看的果断换剧本。”
她喝了口水,继续讲解,“后期你还可以把演员选角的部分也拍摄出来,放电视上,只要是新鲜的,观众没看过的,他们都会感兴趣的,广告放到剧集的前后,热播的剧集中间可以插播广告,你不火谁火!”
迈克尔拿着那几张薄薄的剧本,感觉重逾千斤,他脸上的皱纹时而因荒诞而扭曲,时而又被一种职业性的、嗅到大新闻的兴奋点亮。
这样去讲故事,像裹着糖衣的炮弹,又像涂满廉价脂粉的妖精,低俗、直白、却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肾上腺素飙升的甜腻气息,观众期待的过程中也会看广告,他代入到观众视角,发现确实很有吸引力。
“上帝啊……”他喃喃道,“弓小姐,您这是在……用魔鬼的蜜糖喂养羔羊吗?”
“不,”弓琳琳拿起一杯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唇角的弧度,“我是在给迷途的羔羊,点一盏他们看得见的灯。新闻的真实太沉重了,我们得先让他们习惯看电视,等他们离不开电视里的光怪陆离时,我们再谈真实,谈立场,谈……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该发出的声音。”
旧金山,电报山巅新建的“千里眼”电视信号发射塔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弱的红灯,塔下临时搭建的摄影棚里,却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
“Cut!Cut!”迈克尔·德·杨挥舞着剧本,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对着场中咆哮,“玛丽!圣母玛利亚在上!我让你演一个被总统魅力无意征服的、圣洁又可怜的女工!不是让你用拖把去捅总统的屁股!眼神!要那种欲说还休、充满神性光辉的仰慕!不是像看一块待擦的地板砖!”
扮演玛丽的女演员,一个脸蛋红扑扑、身材健硕的爱尔兰裔姑娘,委屈地抱着拖把:“德·杨先生!是您说总统阁下会情不自禁地扶住差点滑倒的我!可这位总统先生,”她指着旁边穿着借来的、明显不太合身燕尾服的胖演员,“他躲得比兔子还快!我的拖把没收住嘛!”
扮演总统的演员擦着汗,小声嘟囔:“剧本里没说有肢体接触的风险……”
当《罗斯福爱上在白宫当保洁怀孕三个月的我》第一集在千疮百孔中终于拍完,在《旧金山纪事报》头版预告和拜上帝教信徒的造势下,于某个周日晚间播出时,整个旧金山,甚至整个西海岸的电视收视率达再次达到了恐怖的100%,连酒吧的足球比赛重播都被宣传者切换成了小短剧。
一比一还原白宫内部结构的影棚一下惊住了去过白宫的官员,他们甚至纷纷打电话询问这个剧组什么时候去拍摄的,自己为什么没见过,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看着奢华的室内装修也看的晶晶乐道。
健硕的玛丽正奋力擦着总统办公室的地板,汗水浸湿了她朴素的头巾,扮演罗斯福的演员努力板着脸,试图表现威严,却在踱步时差点被湿滑的地板和玛丽过于热情的拖把撂倒,一个趔趄,身体直接腾空而起。
镜头给了玛丽一个慢动作特写,她抬起头,汗水黏着鬓角的发丝,矫健的身影一闪,左手捞住罗斯福的腰肢,右手还拄着拖把,画面定格在这唯美的一刻,两人就像是双人舞者在表演一般,深情的对视着,虽说玛丽壮硕了些,但确实长得漂亮,有点肌肉萝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