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白,“兵贵神速!王和顺听令!你率八百精锐,为前锋,即刻出发,夺蛮耗!关仁甫部策应!我坐镇河口,稳固根本,为尔等后援!成败在此一举!”
五月底,王和顺带着他那支号称八百、实则装备混杂、良莠不齐的队伍,沿着红河峡谷,向蛮耗进发。
起初,士气尚可,沿途一些小股清汛望风披靡。
然而,越往上游走,地势越发险峻,闷热潮湿的河谷像巨大的蒸笼,消耗着士兵的体力。更致命的是,消息走漏了。
蒙自道台增厚早已严阵以待,急电如雪片般飞向昆明和邻近州县,开远巡防营的两个营官,带着八百名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巡防兵,像嗅到血腥的狼群,抄近路,抢先一步扼守在通往蛮耗的必经险隘,泥巴黑附近的山梁上。
他们依仗山势,连夜构筑了简易工事,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峡谷下方的道路,王和顺的前锋一头撞进了这死亡陷阱。
当起义军疲惫的队伍蜿蜒进入狭窄的谷底时,寂静的山林骤然沸腾!
“打!”清军军官一声令下,排枪齐射!子弹如同密集的冰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倾泻而下,峡谷瞬间成了修罗场。
起义军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响成一片,那些新募的士兵何曾见过如此阵仗?惊恐瞬间压倒了仅有的勇气,有人胡乱朝山上放枪,子弹不知飞向何方,更多人则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互相推挤践踏,队伍顷刻大乱。
“顶住!不许退!抢占左边高地!”王和顺目眦欲裂,挥着驳壳枪怒吼,试图组织反击,他身边几十个老兄弟嘶吼着,奋力向侧翼一处陡坡仰攻,试图撕开缺口。
然而,清军的火力异常凶猛,马克沁机枪那撕裂亚麻布般的恐怖声音加入了合唱,子弹泼水般扫过,冲在前面的老兄弟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纷纷栽倒。
新兵们看到这血肉横飞的景象,最后一点斗志彻底崩溃。
“跑啊!”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如同瘟疫蔓延,整支队伍瞬间垮了,士兵们丢下简陋的武器,哭喊着,不顾一切地向来路溃逃。
督战队的吼声淹没在绝望的浪潮里,王和顺看着如退潮般崩溃的部下,痛苦地闭上了眼,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最终也只能在亲兵死命拖拽下,含恨后撤。
泥巴黑一役,起义军伤亡惨重,西进之路被彻底堵死,战略主动权拱手让人。
噩耗传回河口,如同重锤击在黄明堂胸口,他站在城楼上,望着王和顺残部狼狈撤回,身后是烟尘滚滚,败兵的哭喊和伤员的呻吟随风飘来。
更要命的是,河口城内的气氛陡然变了,初胜的狂热迅速冷却,代之以恐慌的暗流。那些新募的士兵,眼神闪烁,窃窃私语。
城外,清军的游骑开始像秃鹫般出现,远远窥视着这座孤城,河口,成了真正的孤岛。
“黄都督!”一个负责联络的会党头目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脸色煞白,“越南……法国人翻脸了!咱们在河内、海防筹集的军火,全……全被扣了!法国兵封了边界,连只鸟都飞不过来!”
黄明堂猛地一拳砸在城垛上,粗糙的石屑刺破了皮肤,鲜血渗出。
他早该想到!清廷岂会坐视?外交压力定然如泰山压顶,更何况清廷的足球队在欧洲大展神威,这等要求对方必然会答应(没欧洲黑龙队的耀武也是这结果哈),外援断绝,这最后一线生机也掐灭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收缩防线!放弃外围所有小据点,所有人马,全部撤回城内!加固工事!准备……死守!”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他知道,最后的时刻正在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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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口,这座骤然易帜的边城,此刻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城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木头腐烂、劣质烟草和浓重的汗味,临时拼凑的义军们挤在狭窄的街垒后,眼神里盛满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恐惧。许多人手里紧握的,不过是削尖的竹矛或锈迹斑斑的大刀。
黄明堂在残破的城墙上巡视,脚下是匆忙堆砌的沙袋和拆毁房屋得来的梁木。
他看到一张张年轻而茫然的脸,这些不久前还在田里刨食或码头上扛包的汉子,如今被卷进了这场你死我活的旋涡。
一个少年兵蜷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半块发硬的饼,身体因远处偶尔响起的冷枪而微微发抖。
黄明堂脚步顿了一下,最终无言走过,怜悯在此刻是剧毒。
城外的世界彻底变天了,清廷震怒的雷霆终于落下,云贵总督锡良的严令如同催命符,云南提督白金柱亲率精锐督战,真正的风暴中心,是那个名字开始在河口守军口中带着恐惧流传的人,开广镇总兵方宏纶。
此人带着整整三千名装备着新式毛瑟快枪、甚至还有几门过山炮的粤勇,如同黑压压的蚁群,沿着滇越铁路的脉络,昼夜兼程,直扑河口,这些两广调来的兵丁,剽悍而冷酷,他们踏起的烟尘遮蔽了南方的天空。
与此同时,蒙自道台增厚调集的各路巡防营、地方团练也如毒蛇出洞,从北面、东面缓缓合围而来,切断了河口所有可能的退路,河口,被围成了铁桶。
六月初,总攻的号角凄厉地撕破了沉闷的空气,方宏纶的炮兵阵地设在河口城外一处高坡上,几门克虏伯行营炮黑洞洞的炮口喷吐出橘红色的火焰和浓烟。
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向河口城墙和城内密集的街区。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东南角一段本就年久失修的城墙在火光与烟尘中轰然坍塌,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死了附近十几个躲避不及的“守军”,惨叫声瞬间被淹没在更大的爆炸声里,浓烈的硝烟和尘土冲天而起。
“城墙塌了!清妖上来了!”惊恐的喊声在城内炸开,守军的防线顿时动摇。
“堵住缺口!跟我上!”黄明堂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中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他拔出大刀,身先士卒冲向那弥漫着烟尘和血腥的巨大豁口,王和顺、关仁甫等骨干紧随其后,带着一群红了眼的老兄弟。
缺口处,烟尘尚未散尽,第一波端着刺刀、凶神恶煞的方宏纶部粤勇已经嚎叫着涌了进来!刺刀在烟尘中闪烁着寒光。
短兵相接,瞬间血肉横飞!怒吼声、刀枪碰撞的铿锵声、濒死的惨叫声、子弹近距离射入人体的闷响……混合成地狱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