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柏林玫瑰庄园,冬日的阳光穿透薄雾,为沉睡的玫瑰园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晶莹的霜花在枝头闪烁。这所划归莱茵公爵名下的庄园,此刻才真正迎来了它的主人短暂的驻足。
纪沧海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象征着帝国荣宠、却更像一纸契约的金闪闪的莱茵公爵勋章,冰凉的金属表面映出他深邃而平静的面容。
“公爵阁下,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拉贝轻叩房门,手中捧着厚厚的账本,眼神中带着几分敬意与关切,“德国这边的第二条生产线三周后就能全速运转,届时我也会前往都灵。”
纪沧海微微颔首,目光却聚焦在外面,窗外,薄雪覆盖的玫瑰园中,一幅动人的画面正在上演。
在覆着薄雪的玫瑰园中,那位曾经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的妇人,此刻脸色已恢复健康的红润,只有微微颤抖的手指还留有病痛的痕迹。她正缓步而行,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覆雪的玫瑰枝条,眼中带着对新生与宁静的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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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希晓夫的惊呼声突然打破了庄园的宁静,少年手中的设计图纸散落一地,他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跌跌撞撞地冲进冰冷的花园,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石板路上,擦出刺目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他像一只归巢的雏鸟,猛地扑进母亲的怀里,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这样走路的样子了……”
母亲眼中瞬间盈满了温柔与怜惜的泪水,她抬手,用不再那么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儿子凌乱的头发:“傻孩子…是公爵阁下…是公爵阁下救了我。”她的声音轻柔却充满力量。
“公爵阁下派来的医生,用了神奇的东方针灸和特制的药剂……”她试图解释这奇迹的由来,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汹涌而出的、混合着无尽感激与巨大释然的泪水打断。
希晓夫紧紧抱着母亲,仿佛要将她重新融入骨血,用夹杂着德语和生涩中文的语句,语无伦次地向站在窗内的纪沧海表达着最深切的感激:“公爵阁下…谢谢…Danke…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您给了我母亲…第二次生命…我的一切…都是您的…”泪水滚烫,滴落在花园的地面上,化开了地上的薄雪。
纪沧海平静地走出露台门,踏入清冷的花园中。他弯腰,拾起希晓夫掉落的设计图,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必如此。你母亲恰好擅长园艺,这座庄园的玫瑰园,正需要一位懂它、爱它的人来照料。”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治愈那曾被判死刑的沉疴,不过是举手之劳,顺手为之。
希晓夫急切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献上一切的赤诚,想要表达更多。
纪沧海却已转向一旁的拉贝,将话题引向了未来:“希晓夫的天赋,你很清楚。他的画工极具灵气,对线条和比例有独到的敏感。让他加入设计团队,跟着打磨汽车的外形美学。‘玄武’的升级版,甚至未来的新车型,都可以让他尝试参与外形设计。”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少年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上,伸手从旁边一丛不畏严寒、倔强绽放的三色堇中,摘下一朵半开的、色彩斑斓的花朵,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别在希晓夫胸前的衣襟上。
“记住,”纪沧海的声音不高,却如同烙印般刻入少年心中,“有时候,一支画笔所创造的和谐与美感,其力量,远比最猛烈的炮火更能持久,更能深刻地…改变这个世界。”
希晓夫,这个未来将用疯狂涂抹历史的少年,此刻低头看着胸前那朵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散发着顽强生命力的三色堇,感受着那淡淡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芬芳,心中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感激、迷茫、还有一丝被点亮的、关于“改变”的模糊憧憬。他张了张嘴,想说出心中翻腾的誓言。
“行了,别那么矫情,没意思。”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按在了希晓夫的肩膀上,纪沧海打断了少年酝酿中的情绪宣泄。
拉贝翻开手中厚厚的账本,翻到最后一页,指向一项重要的规划:“公爵阁下,关于您之前提过的船厂选址,等‘玄武’和后续汽车项目的资金充分回笼后,就可以正式启动了。目前有几个备选港口……”
“基尔港。”纪沧海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他走到拉贝面前,用力拍了拍这位得力干将的肩膀,目光中充满信任,“就定在基尔港,那里的水深、基础设施和工人基础,都是最优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劈波斩浪的钢铁巨舰,“‘白龙·秋水’号的设计图纸在楼上书房,它的速度要比英国佬现役最快的鱼雷艇还快三成!你也亲身体会过,如果图纸有不明白的,带着工程师去拆亲王那艘,拆解前给我说一声就行,量产后的销售,我相信你的能力。”他直视拉贝的眼睛,将重任托付,“至于军方…无论是德国海军部,还是其他潜在买家,所有谈判和接洽,由你全权负责。我相信你的判断。”
柏林中央火车站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蒸汽弥漫。一列通体喷涂着深邃、威严的普鲁士蓝,车厢上饰有简洁金色纹章与莱茵公爵徽记的专列,静静地停靠在最尊贵的月台旁。这不仅仅是交通工具,更是身份与力量的象征。
站台上,送行的人不多,却分量十足。
拉贝站得笔直,如同标枪,脸上是坚毅与不舍交织的复杂神情。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袋,里面是关于德国工厂、未来船厂以及意大利项目的最新简报和预案,他代表了纪沧海在欧洲庞大工业根基的现在与未来。
希晓夫搀扶着他的母亲,妇人眼中含着感激的泪水,向着纪沧海深深地鞠躬。希晓夫则挺直了脊背,胸前的三色堇依旧鲜艳,他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彷徨,多了几分被赋予责任后的坚定。
稍远处,几个核心的工程师和广信银行柏林分行的负责人也肃立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与对未来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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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沧海最后看了一眼拉贝,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简单有力的点头。他转身,黑色的大氅在夹杂着煤烟味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步伐沉稳地走向那扇敞开的、铺着深红色地毯的豪华车厢门。
就在他即将踏上踏板的那一刻,希晓夫突然挣脱母亲的手,向前冲了两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公爵阁下!我一定会画出世界上最漂亮的汽车!还有船!”少年的声音在嘈杂的站台上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纪沧海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向后挥了挥,表示听到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希晓夫瞬间红了眼眶,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他一步踏入温暖舒适的车厢。车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站台的喧嚣与送别的目光。
“呜——!”
汽笛发出悠长而浑厚的嘶鸣,宣告着启程。庞大的钢铁车轮在铁轨上缓缓转动,初始有些滞涩,随即越来越顺畅,发出铿锵有力的节奏。
车窗外,柏林灰蒙蒙的建筑、高耸的烟囱、覆盖着积雪的街道开始向后移动,速度越来越快。拉贝、希晓夫母子、以及其他送行者的身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月台的尽头,融入铅灰色的背景中。
纪沧海靠坐在宽大柔软的丝绒座椅上,车厢内温暖如春,与外界的严寒形成鲜明对比。他微微合上眼,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枚莱茵公爵勋章的冰凉触感,脑海中闪过托斯卡纳的阳光、柏林的工厂、意大利的蓝图、以及遥远的东方风雪。
欧洲的棋局,已落下关键数子,暂时告一段落。这近半年的交往,让他与这些在历史长卷中注定留下浓墨重彩的名字——心思缜密、忠诚可靠的拉贝,热衷冒险、童心未泯的博盖塞亲王,才华横溢却身陷泥淖的少年希晓夫,甚至那位被他亲手拉入福尔摩斯真人秀的柯南道尔爵士,建立了远超最初算计的联系。
他并非无情之人。这份“情”,是对同生共死的认可,是对才华的珍惜,是对苦难的悲悯,甚至是对命运轨迹被强行扭转者的一丝复杂责任。这份“情”,让冰冷的棋子有了温度,让精密的布局多了一份人性的重量。它让离别变得不那么轻松,让远行的脚步在踏上归途时,心头也压上了一层薄薄的、名为牵挂的霜雪。
现在,他的战场,他的棋局,在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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