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杏林无方,断魂有咒
黎明时分,雨停了。
顾雪汀的意识,是从一片冰冷黏稠的黑暗中被拽出来的。耳边,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缓缓睁开眼,入眼的,是闺房熟悉的芙蓉色床幔。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雨后泥土青草味、血的铁锈味和一种奇异甜香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她赤着双足,推了一下房门,发现外锁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吱呀一声便开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她走到庭院。庭院里,异常的安静。回廊下、墙角边,几个平日早起洒扫的家丁,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着,仿佛在做什么不安的梦,一动不动。
然后,她才看到死亡。
就在通往书房的青石板路上,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张伯。雨水还在从张伯那灰白的头发上滴落,汇入他身下那片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水中。一只平日里在庭院中常见的青色蚂蚱,不知死活地,落在了他那圆睁着、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球上,停了片刻,又振翅飞走。
顾雪汀的目光,跟随着那只蚂蚱,又落回张伯的脸上。她静静地看着,身体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颤抖。
她绕过张伯的尸体,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扇虚掩的书房门。
门轴上,有一道新的、细微的划痕。
她推开门。书房内,凌乱不堪,墙上的《洛阳繁会图》也不在了,空空的。
然后,她才看到,父亲顾昭,正趴在书案之上,仿佛是在查阅典籍时,疲惫地睡着了。
雪汀心中一喜,父亲脱险了?
她走上前,轻轻地推了推父亲的肩膀:“爹爹、爹……?”
父亲的身体,顺着她的推力,软软地向侧方滑倒,露出了他脖颈上,竟有一枚泛着幽蓝光泽的……极细银针。
雪汀探出颤抖的手指,去探父亲的鼻息。
在感受到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时,那份被压抑到极限的情绪,才如同山洪般决堤。她转身冲出书房,声音因恐惧而嘶哑变形:“来人!快来人!救命啊——!”
天光大亮时,顾府已是愁云惨淡。前夜的惨剧,让整个府邸都陷入了一片混乱。雪汀的母亲因挂念昆山老家的外祖父病情,刚好于数日前返回江南。此刻,偌大的顾府,竟只剩下顾雪汀一个主心骨。
她用一盆冰凉的井水,狠狠地泼在自己脸上。铜镜中的那张脸,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只有眸子里还闪着微光。
她找到早已六神无主的老管家福伯,声音沙哑。
“……福伯,派人去报官。就说……有贼人入府行窃,伤了人。还有,跟下人们吩咐一下,府中的事情不许外传。”
“王妈妈,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孙景言孙老先生,金针张承张大夫,还有……福王府的李玄真道长,都请来!”
“春桃,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先……先将院里的几位叔伯……好生收殓了,停入偏厅,不可……曝尸于此。”
洛阳知县衙门只派了一位典史前来。那官员在勘验了现场后,对着强作镇定的雪汀,言辞恳切地安抚了几句,便将案件草草定性为“流寇夜奔,入府寻仇”,承诺“定会严查”,便匆匆离去。
雪汀没有反驳。她看得出,这位大人是害怕惹上麻烦。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月白色襦裙的裙角上,一块不小心沾染上的、张伯的暗红色血迹。她用指甲,狠狠地、反复地,抠着那块已经干涸的血渍,直到指甲缝里,都渗出了血丝。
午后,三位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医者,齐聚顾昭卧房。
气氛,凝重如铁。
最先上前的,是曾任太医院院判、致仕还乡的杏林名宿孙景言。
他三指搭在顾昭的手腕上,双目微阖,凝神静气。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对着雪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奇哉怪也!”他声音干涩,“顾大人脉象弦细如丝,时而沉迟,时而数急,五脏六腑之气,如三军无帅,各自为战,彼此攻伐……此非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乃‘乱’也。老夫行医一生,闻所未闻。”
接下来的是洛阳本地以用药大胆闻名的神医张承。他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金针,小心翼翼地刺探着顾昭创口周围的穴位。
半晌,他拔出金针,对着光亮处仔细端详,眉头紧锁:“怪了……针身光洁,并未变黑。此毒,非金石之属。”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用小刀,极其谨慎地,从顾昭创口边缘刮取了一点点已经发黑的痂皮,放入瓶中。随即,他走到院中,将瓶中之物,投入一只活鸡的饮水盆里。
第5章杏林无方,断魂有咒
雪汀跟着走出去,她看着那只本还雄赳赳气昂昂、正在啄食的公鸡,在饮水后,身体瞬间僵直,全身的羽毛根根倒竖,鲜红的鸡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顶端开始,一寸寸地变为不祥的紫黑色。
最后,是福王府的供奉,龙虎山正一派的俗家弟子李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