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之内,静静地躺着一个华美的织金锦盒。
顾昭从中取出那卷图轴,回到书案上,只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角。
图上,是用西洋透视画法,绘制出的无比精密的星轨。其间,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她看不懂的拉丁文注释。
“……为父怀疑,这场‘祭祀’,与天象有关。而这场阴谋的关键,就在于它。”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卷星图,“这是我大明历法之争的核心,涉及到“岁差”之辩。”
“汀儿,咱们的历法,推步之术虽精,往往知其时而不知其确位。可泰西人的图,引入了‘岁差’与‘经纬’,令这周天星宿的丝毫位移,皆在算中。即便是那最难推演的日月之变,亦能算准那一刻月亮挂在哪一寸天,地影落在哪一寸地。为父奉恩师之命,将它从上京带回洛阳封存,本想为我大明寻一条‘格物穷理’的新路,却不料……引来了豺狼。”
他将星图重新卷好,放回暗格,机括复位:“近来,我总感觉,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这座书房,盯着它。”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
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和一丝衣料摩擦廊柱的“悉索”之响。
顾昭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刻停止了话题,转身走到书架旁,看似随意地翻找着什么,口中还若无其事地念叨着:“……那本《营造法式》的孤本,我记得是放在此处的……”
雪汀冰雪聪明,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名在家中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仆李伯,端着参茶,推门而入。他脚步虚浮,眼神浑浊,动作恭谨,将茶盏轻轻放在了桌上:“老爷,小姐,夜深了,喝杯参茶暖暖身子。”
“放下吧。”顾昭头也未回。
李伯转身离去,顾昭待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竖放的《周易》,没有打开,只是将其横着,放回了原处。
然后,他回过身,看着女儿,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有、眼、睛。”
雪汀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直冲天灵盖。
顾昭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象牙印章,快步走到女儿面前,将印章塞到她掌心里,用她自己的手指紧紧合拢。
他的指腹在那枚印章的底部反复摩挲,眼神中充满了对女儿未来的无尽担忧,声音压得极低,字字清晰:“雪汀,听好。为父卷入的,可能是一桩泼天的大祸。倘若……我是说倘若,有那么一日,为父不在你身边,你切勿轻举妄动,更不可寻仇报官。”
他的拇指,在女儿的手背上重重一按:“那时……就拿着这枚印信,去城西卫所大营,寻一位名叫‘周统’的都司。告诉他……”
他凑到女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出了一句如同谶语般的暗号:“……无根之水,盼补天缺。”
“他自会明白,也会护你周全。记住了吗?”
顾雪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看着父亲那双愈发凝重的眼睛,在那股巨大的压迫感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枚印章,死死地攥在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