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端了一金盘,上面似乎盛了一碗汤,许是看着那宫监在忙,先是放到桌上,才走过来。
方走到右手边空处,正要禀告说话,那宫监便忽然伸手,把他一把抓过。
那一下又狠又快,叫正在边上施粉的苏遮月都颤了一下,粉扑簌簌地落到衣裳上。
那宫监没顾得上她,抓了那小宫奴后,竟是直接剥开他的外袍。
那小宫奴直给吓得脸色发白,哆嗦着道:“爹,便是给儿子十万个雄心豹子胆,元宝也万万不敢做这事……”
那宫监扒了他衣裳上下仔细看了遍,又擒住他的下巴,逼着他张嘴,看了好一会儿,才给他撒手放开,只冷笑道:“由得了你么?”说完转回眼来,看着铜镜问:“外头如何了?”
那叫元宝的小宫奴紧赶着将衣裳穿上,躬身回话道:“还在审呢,方才又打东城抓了一批人。”
那宫监冷哼道:“尽抓些不相干的。”
“爹说的是。”那元宝定了下神,重又端起笑脸,迎奉上来,“那些官儿无非就是借个事端闹腾起来,各家互相攀咬,搅得一淌混水罢了,还将爹交给我的那药馆子给连累了,有幸爹明察,好赖给洗脱了罪,打发两个偷窃的伙计了事,只是从儿子口袋里出了许多银子,好生肉疼……”
“哪的油水都没你那药馆多,你瞅那些当差的是瞎子么,不扒了你三层皮是给我面了!”
“是,是,爹说的是……”那元宝连声答应。
他们说话时并不避讳苏遮月,苏遮月心想大概是因为她一介罪奴,身份卑微,无足轻重。
她一边静默上妆,一边暗自听着,也是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荣和堂是这些宫监内侍的私产,方有北宁王府的生意,前些日子也是这群宫监在背后用银钱疏通,才将案子草草了结,不追问究竟。
“爹你说这事什么时候才能了结,老这么查下去,我这儿也七上八下的,万一……”
苏遮月正给那宫监描到眉尾,那宫监闭着眼没说话。
那元宝察言观色,又转了话头道:“听说王爷他亲自去百岳观了,那百岳观设在山顶,从山门上去,千来级的石磴啊,当真是一步一叩首上去的?那不得把头给磕破了么?”
苏遮月听到“王爷”,心中蓦地一跳,却不敢显露异常,强定心神,握住黛笔,仔细绘制。
她心知这王爷应是虞戟无疑了,本是新婚燕尔,突遭变故,只怕是痛心剜骨。
人在急痛之中,总不免诉诸神佛。
连虞戟也不能例外。
“我看你这耳朵长的很,竟打听些不该知道的,还是割下来剁成肉糜子的好了!”
“儿子这不是想给爹分忧么?咱这新王妃一出事,闹得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爹这些日子的实在折腾坏了……”
他话没说完,忽地一个东西迎头砸过来,“咣”地一声,正中脑门,不由”哎哟”一声,宫监的话跟着传来,
“那可是过了府的贵人,要是出了岔子,你我都是得给人陪葬的!”
元宝被砸破了头却笑,似是看出那宫监并没有真动气,一擦额上的血,反贴上来道:“儿子是贱命一条,抽筋剥皮也不可惜,可爹金贵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哪能少了您呢?”
他似是语带深意,将那宫监的嘴角勾出一道含蓄的笑来,又忽地打镜中看了苏遮月一眼。
苏遮月忙将最后一点珍珠粉给贴了上去。
她其实已经拖延了一会儿,只为多听点关于北宁王府的事,见那宫监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磨蹭,立时加快了动作。
庆幸那元宝还在追问:“爹与我透个风……当真是外头传的,失了魂么?”
那宫监眉目一紧:“哪听来的魂啊鬼的,完全两码事!”
苏遮月还想多听一句,可这宫监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拿起一面铜镜看了半晌,问道:“今日这妆如何?”
那元宝嘴甜笑道:“爹爹天资国色,这些胭脂水粉,涂啊抹的,无非是锦上添花罢了。”他又搜肠刮肚,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什么貌比嫦娥,天女下凡的,一股脑地说出来。
苏遮月听着这原该是形容美貌女子的词藻,此刻都被用在这男儿身的宫监身上,多少有些怪异,但被夸赞的正主却不以为意,眉眼舒展,笑生双颊,听得十分愉悦。
说来这宫监到底是男子,纵使男生女相,能比的过寻常女子,但与真正的美人相比,还是逊色不少,五官既不如姝烟美艳,亦不如天芷出尘,便是怜儿,都输了几分青涩可爱。
苏遮月观他神色,似乎也并非没有自知之明,只是爱听好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