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承祚听到他母亲呢喃,这话他早已听了无数遍,他只是沉默地望向窗外,那里有他从未见过的风景,也有他模模糊糊并不清晰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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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染率军抵达江畔采石渡,正是江南淫雨霏霏的时节。彭城郡公成治远驻守姑孰城,听闻镇国大将军归来,早已征调船只在渡口等候,接众人渡江。
成治远年方七岁,饶是比同龄孩童生得高大,在人群之中也不过小小一个,举止之间仍旧是稚子模样。
他名义上的母亲宗纫秋戴着帷帽,众星捧月般站在相迎的佐吏之间,如同一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一别数年,彼此怅望。成之染何曾想到,她离京时还在东府打滚的八郎,如今竟已被她父亲推上豫州刺史之位,这般懵懂的孩童,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理政的模样。
而实际上代他理政的,正是成肃派出的大将丘豫。
丘豫与成肃一般年纪,进退之间已显出老态。
成之染不无忧虑,拉着成治远的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成治远眨了眨眼睛,对她道:“阿姊不必为我担心,豫州事有不决,我派人去问梁公,从不曾耽搁。”
倒是个机灵的孩子。
成之染微微摇头:“彭城,毕竟太远了。”
“阿姊回金陵,不会再离开了罢?”成治远极为专注地望着她,道,“倘若我遇到难事,可不可以派人问阿姊?”
丘豫闻言,不由得看了看他。
成之染目光一顿,伸手摸了摸成治远的脑袋,道:“那当然。”
丘豫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些什么。
成之染急于回京,无暇在此地久留,当即与豫州众人作别,疾驰向金陵而去。
成治远望着那漆黑铁甲奔流,如黑龙一般消失在山野之间,伫立良久,缓缓收回了目光。
丘豫犹豫了一番,欲言又止。或许是他多心了,眼前这稚子才不过七岁,能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思?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姊弟之间的密语罢了。
成治远不给他太多考量的机会,骑上自己心爱的小马驹,哒哒地回城去了。
然而他那短短几句话,在成之染心中划下了不深不浅的痕迹。她那时未曾留意,后来的一切乱机日深,都是由此等草蛇灰线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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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大将军渡江音讯早已传到金陵,天子命群臣南下新亭相迎。
天色未明时,高冈下挤满了朱紫冠盖,鼓吹早早地列阵,一个个翘首以盼,直到日上三竿,风露渐消,出外探看的小吏匆匆来报:“镇国人马要到了!”
众人都为之一振,整顿衣衫,极目南望。柳梢风动,参差披拂,依稀露出官道上斑驳的人影,明光闪闪的,是高扬的旌旗大纛。
巨龙从山野之间探首,迤逦展露出峥嵘黑鳞。浩荡铁骑摇撼着大地,层叠的震颤如同江潮,猛地将众人呼吸攫住。
成之染望见新亭乌压压的人群,勒马放缓了步伐。早有金吾卫在道旁列队相迎,她纵马来到新亭之下,为首相迎的那人,正是留守金陵监府的成昭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