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成誉竟动真格的,微笑着催促她落子。这古怪得很,成之染纵然千般不愿,也不好拂了叔父的兴致,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动手。
才走了十余步,成之染便有些发怵,忍不住问道:“阿叔何时喜欢下棋了?”
“附庸风雅罢了,”成誉坦然道,“不过是入乡随俗。”
成之染一想便明白了。荆州多豪族世家,横刀跃马者有之,诗礼传家者亦有之。而州府之内尽是名门清贵,更看重这些士族闲趣。跟他们打交道,刺史也不得不投其所好。
成之染叹道:“这些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成誉道:“荆州尚且如此,更何况金陵。在朝在野,若不同流俗,便难以为继。”
成之染默然。不知怎地,她蓦然想起乾宁二年那一场上元春宴,当时父亲苦心准备在席上吟诗,却险些当众出丑。纵然她为父亲解了围,可彼时困窘时时萦绕心头,她每每想起,便气不打一处来。
“兵威武功,未必能服众,”成誉看了她一眼,道,“若要得人心,须得将心比心。”
她摇了摇头,道:“何苦做这些表面文章?”
成誉道:“西征庾氏,北伐胡虏,南平海寇,功业已成。朝中自有我等立足之地,可若想走得更远,必要与世家同行。”
成之染思索一番,道:“阿叔这些话,我记住便是。”
“狸奴啊……”成誉轻叹,摆弄着手中棋子,一时无语。
成之染笑了笑,问道:“阿叔找我来,竟是为这个?”
“哪能呢?”成誉微微一笑,将棋子抛回棋篓,从怀中取出一方木匣,推到她面前。
成之染打开一看,铜扳指熠熠生辉,一只古拙的猫儿跃然其上。她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惊喜道:“阿叔从何处寻来的?”
成誉卖关子:“你猜。”
成之染想了想,道:“难不成是西域的行货?”
成誉未曾想到这一点,听她一说,神情便有些恍然。贺楼霜从关中来,说不定这扳指当真产自西域。
见对方期待地望着他,成誉道:“是旁人给的。”
成之染顿时面色古怪。这扳指虽然新奇可爱,可材质并不金贵,谁会拿来送给堂堂荆州刺史?
她追问:“是何人?”
成誉缓缓道:“霜娘。”
成之染似乎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半晌都说不出话。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扳指,直到手掌都勒出红痕,才仿佛感觉到痛,慢慢松了手。
她摩挲着这扳指,道:“霜娘怎么会……怎么会……”
“去年秋天,她来过江陵。”
成誉语调平淡,不急不徐地将贺楼霜通风报信之事道出。成之染脸上神色变换,初时的惊讶和欣喜,渐渐凝固成化不开的担忧。
“她又回去了?”成之染蹙眉,“她岂能再回关中?宇文氏若察觉此事,霜娘便危在旦夕!”
然而她如今再纠结再恐慌,显然都于事无补,霜娘离开都已经一年多了,生死安危,早已经尘埃落定。
一种惶然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见她神情凝重,成誉开解道:“霜娘这般有勇有谋的女子,若无万全打算,怎会到关中自投罗网?你且放心,来日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