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事推到金陵去解决,到时候众人皆知,事情便复杂多了,”成之染摇头,“江郎固然会为那孩子求情,可他毕竟有血脉之亲,免不得被人弹劾徇私,说起来又是一桩麻烦事。”
“那你的意思……?”
“在这里了结此事,便只当他们已死。”
成雍不赞同:“即使在军中,也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在徐大将军面子上,你阿父愿意为二娘谋划,可她那孩子生为独孤氏之子,你阿父心中有顾忌,也强求不得。”
成之染似有些颓然:“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成雍不搭言,起身在屋中逡巡了一圈,转身道:“狸奴,你就这么想救那孩子?将来他若长大了,恐怕不会记得你这份恩情。”
“阿叔这是哪里话?我岂会在乎这些?”成之染不满,“只是顾念徐家人,不忍看他们骨肉分离罢了。”
见成雍不语,她接着说道:“娴娘这些年一直盼着她阿姊平安顺遂,更何况阿蛮……阿蛮与她母子二人相见却不能相救,心里又怎会好受?”
半晌,成雍喟叹道:“狸奴啊……”
成之染焦急道:“阿叔难道能眼睁睁见死不救?”
成雍将她安抚住,斟酌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便是你阿父,也不会冷血无情。只是身为诸军统帅,他还有许多需要考量的事情。若他见到那孩子,或许这一切还有转机。”
成之染苦笑:“他连丽娘都不愿去见。”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成雍温言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我?”成之染抿唇思索了半晌,眸中神色不明。
成雍只耐心等她开口,负手望着门外荒芜杂乱的景致。
“那孩子性情滞讷,若来求见我阿父,如何能将他说动?”
成雍笑了笑,道:“倘若他精敏聪达,反而是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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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风起时,广固城外有轻雷隐动。成之染在屋中枯坐,恍然发觉四下已昏暗。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院中杨柳都冒了新芽,随风在暮色中婆娑。
她想起成雍所说的话,心头仍是一团乱麻。
第二日清晨,有军士过来通禀:“成大将军请女郎过去一趟。”
成之染刚用过朝食,正打算去宫中找徐丽娘母子,闻言心里便一沉。待到了中军议事堂,赫然入目的竟是葛六和他那几个手下。
他数人跪在正中,在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哀嚎,全无昨日打人时的威风。成之染步入堂中,葛六的脸色变了变,旋即痛哭流涕地求情:“小将军!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小将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这回罢!”
看来军中已彻查此事,坐实了几人的罪名。成之染见他低三下四的模样,只觉得可笑,避得远远的,道:“难道是我逼你干犯军法的?”
葛六噎了噎,刚想说什么,上首的成肃已没了耐心,挥挥手让人带下去,命令道:“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这便是要斩首示众了。
葛六一行人顿时面无人色,被拖下去时鬼哭狼嚎,不知什么人吓尿了裤子,留下了一路腥臊。
堂中诸将佐摇头叹息,交头接耳议论着。其中不乏有人为葛六惋惜,据说他原是军中猛士,也算是田幢主手下得力的队主,因不光彩的罪名命丧三齐,实在是令人唏嘘。
成之染冷眼看这场闹剧,寻思着成肃总不会专程唤她来看热闹。果然,成肃处理完此事,周身仍带着杀伐决断的威严之气,说出来的话也令人心头一紧。
城破第八日,他召集众人,要对城中降民战俘做个决断了。
此前众人曾多次集议,但一直争执不下。李临风主张怀柔远民,虽驱除胡虏,但三齐旧吏一如从前,仍各司其职,由魏军留重兵驻守。
桓不疑则与之针锋相对,以为三齐吏民不可用,广固城作为独孤氏老巢,更应该彻底清剿,不放过遗民余孽。听说羊粲亲自找成肃求情,桓不疑也不肯让步,定要将广固城中男丁屠灭,妇孺没入军中为奴婢。
他二人意见相左,诸将佐各有附和,而如何定策,最终还需成肃拿主意。
而成肃,恐怕是偏向桓不疑的,更甚者,桓不疑的态度正是他的授意。
成之染思及李临风当日与她说的话,不由得忧从中来。眼见着桓不疑占了上风,她皱着眉头开口道:“独孤氏在广固不过十余年,城中百姓如何便成了遗民余孽?往上数三代,哪个不是大魏的子民?大军奉皇命北伐,正是为收复故土、安抚百姓,若一味滥行杀戮,又将以何等面目向天子复命?”
“女郎还年幼,话说出来太轻巧!”桓不疑并不相让,“我军此次出征不过三万人,至今已战损三千,尤其是广固一役,伤亡何其惨重!女郎怜悯那些人,死在齐地的将士,又有谁来讨公道?”
北地天寒,行军劳苦,两军僵持数月之间,冻馁而死者不在少数。见成之染不作声,桓不疑又道:“三齐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百余年间数易其主,人心思变,最难教化。若不给他们颜色看看,大军撤离后,谁能镇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