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一刻固执而坚强的他坚持着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在之后的连续数夜,他都会在半夜从梦中惊醒,而一摸自己的脸庞,竟是一片泪水。
生活突然变得绝望起来,世间的颜色也似乎只剩下黑白,他还是会常常与容昂聊天,只是再也没有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有时独自一人看着夕阳,同样是一片金光漫天红云,却似乎再也找不到当初的感觉。
走在官燕侯府里,脑子里迅速转过许多个场景,那些快乐的,或是悲伤的,却都已回不去了。
容祀卿见到漫罗和容轩二人到来,感到甚是惊讶,可他伪装得很好,起码让人表面看上去很冷静。笑着迎上前去,他冲着漫罗有礼地道:“七皇子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未能远迎,还望殿下见谅。”
漫罗闻之,亦是微笑着摆了摆手,“侯爷言重了。”
容祀卿一展臂,说道:“七皇子,请坐下说话,来人,上茶!”而后目光扫过容轩,眼神中竟透着几分鄙夷。
复将视线移回到漫罗身上,他故作不解的姿态淡然而问:“不知七皇子专程来我侯府所为何事,可是犬子在您府上为殿下添了麻烦?”
漫罗含笑瞥了身旁的容轩一眼,心中暗想:这官燕侯还当容轩是儿子吗?而后复又启口,“容轩他很好,不仅没给我惹麻烦,还帮了我不少忙,侯爷能得如此一子,实乃你的荣幸。”言下,唇边的笑容越发深刻,她淡淡地望向容轩,柔声道:“而我有容轩这样有能之士助我一臂之力,亦是荣幸。”
容祀卿听后不禁一怔,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后又刻意扯开一丝僵硬的笑容,扬声道:“如此就好,容轩在您府上,还要七皇子多多指点。”
漫罗微微抿唇,轻然地一颔首,然而那唇角上扬的弧度却好似在嘲笑对方当年选择舍弃。她侧首凝望容轩,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你爹说吗?”
容轩愣了愣,迟疑地吐出一个“我”字,随后就再没有声音,也不知该接些什么才好。与容祀卿遥遥相望,在那个老人的脸上他看到了岁月的痕迹,只是那些皱纹间所隐藏的轻视又唤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仇恨。
他厌恶被这样的目光上下打量,厌恶被看不起。抢在漫罗开口之前,他突然扬声,“我有话说。”他用最凌厉的目光对上容祀卿的眼——那个应该被他称之为“爹”的男人,“我只是很想知道,爹,没有了娘,没有了我,您的生活可还惬意吗?”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气势,容祀卿听后大怒,愤然地拍案而起,怒叱道:“大胆,逆子,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容轩平静地坐在椅子上,对他的愤怒不以为然,“我只是问问而已,爹何必发那么大火呢?难道在您心里,也觉得愧对我们母子俩,所以才想逃避这个问题,也因此才为我的话怒不可遏吗?”他不屑地冷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才最可悲。
无意中与漫罗眼神交汇,在对方的眼中,他看到了一丝赞许。而后忽闻漫罗开口,“侯爷,容轩也说了,他只是好奇罢了,您又为何不干脆解了他心头疑惑呢?”
容祀卿皱了皱眉,坐回位置上,才寒着声道:“我的生活如旧,你只管顾好你自己便是,千万别给我惹出麻烦来。”
容轩的双眸忽而黯淡下来,似乎蒙了一层浓郁的忧伤,自嘲地勾了勾唇,他垂下眼睑,“您放心好了,就算真惹出什么事来,也由容轩我一人承担。”这话之后,他却别过脸去,不再看容祀卿那边,不看总好过看了悲伤。
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冷僵,漫罗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火上浇油,于是立刻切入正题道:“侯爷,不知世子可在府里?”
容祀卿一惊,不明白七皇子找容昂会有何事,却也不敢有所隐瞒,只问道:“不知七皇子找犬子有何要事?”
漫罗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幽幽启口,“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想来请教一下,若是世子在府,就请侯爷派人带我去见他吧。”她的口吻中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势,容祀卿思忖了半晌,方才唤了两人来。
他对其中一个下人吩咐道:“你去请一下公子,说有贵客来访,让他到书房去。”那人领了命而去,随后他又对另一人道:“你带七皇子殿下去书房。”说罢,他又客套地对漫罗说道:“下官已为殿下安排,您就先去书房候着吧!”
漫罗点点头,从座位上站起,迈着悠闲的脚步往外走去,而容轩则跟着也站起身,正欲随之离去。却忽闻身后传来容祀卿的声音,“你跟去作何?”
容祀卿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容轩,觉得他不过是个以色事人的男宠,如今七皇子与容昂谈话,又岂容得他旁听。或许,在容祀卿的心里,容轩早已不是他的儿子。
容轩听到身后传来的那问话,回过头去冷冷地相望,然而话未出口,门边的漫罗却先开了口,“容轩是我的人,他自然跟着我,怎么,侯爷觉得不妥么?”
容祀卿一听漫罗这么说,自然不敢有异议,立马低下头,“下官不敢。”
漫罗得意地一笑,随后冲着容轩唤道:“还愣着作何,快点跟上来。”语毕,一回身,继续朝着前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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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引路的下人来到书房,继而那人便退去了。书房内空无一人,显然容昂还没有到。漫罗在太师椅上坐下,这才对容轩表现出不悦,“刚才的那番话你不应该说的。”
容轩明白漫罗所指的是哪一句话,“为何不该,您没瞧见方才他那暴怒的样子吗?他分明连自己都觉得他愧对我们母子,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那又如何?就算他真的对不起你们母子俩,你又能拿他如何,他终究是你爹,你刚才的态度只会让你们之间的关系更恶劣。”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容轩啊,就算你恨他怨他,可你们的体里终究流着相同的血。”
容轩冷然一哼,“您现在是在为他说话?哼,漫罗何时竟开始学人装善了?”他的话中透着不满,而话音刚落,却得到漫罗的责骂,“是,我好心劝你,而你却不识好人心。”
猛然从椅中站起,她冷眼望着容轩,神情越发冷漠,“你要是真能恨得彻底,刚才就不该表现出卑微,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容轩,之后你为何不敢看官燕侯?”一步步地走到他面前,漫罗深深地望进容轩的眸中,继而沉声说道:“因为在你的心里,你始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爹,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想证明你自己,若总是这样自卑,你终将一无所成。”
房门瞬间被推开,漫罗和容轩纷纷侧过脸去看向门外,容昂站在门边望着相对而立的二人,不羁地笑了笑,“我似乎来得不是时候啊,没打扰到两位吧?”
容轩望着他,心中一股怨气全部发泄到了他身上,语气中满是漠然,周身被傲气包裹,“没有,进来,关门!”
卷卌叁 容昂
容昂悠然迈入屋内,顺手将房门锁上,然后倚在墙边打趣地望着那仿佛正处于冷战中的二人,他反而笑得很随意。冷僵的气氛中,他忽而戏谑地道:“我好久没瞧见这么有意思的事了,两位继续,你们只管当我是空气便是。”
容轩冷漠地瞥了容昂一眼,随后不悦地甩出两个字,“不必。”
容昂瞧着自家哥哥一脸无情淡漠的神色,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紧接着看向漫罗,轻然偏了偏头,“七皇子,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