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暮色像泼开的墨汁,渐渐漫上屋檐。
嬴轩的马车转过朱雀街时,羽轩阁的红灯笼已连成一片暖云,檐角铜铃被风撞出细碎的响。
公子,到了。秦风掀开车帘,晚风裹着酒菜香钻进来。
嬴轩扶着车辕下车,玄色锦袍上的金线在灯笼下泛着柔光——这是今早新裁的,衣襟处暗绣着北斗七星,针脚细密得像他此刻的心思。
门童刚要喊太子爷,嬴轩已抬手止住,指节叩了叩朱漆门环。
三长两短的节奏刚落,门内便传来粗哑的笑声:准是那混小子!
门洞开,樊哙敞着衣襟迎出来,腰间还挂着半块吃剩的酱牛肉。
他看见嬴轩的冠冕,眼睛瞪得滚圆:好你个嬴小郎,昨儿还穿粗布练剑,今儿倒披龙鳞了?说着就要去扯嬴轩的玉带,被秦风伸手拦住。
樊将军。嬴轩笑着退开半步,目光越过樊哙,落在厅内案几旁的身影上,韩兄也在?
韩信正低头擦拭佩剑,听见声音抬眼。
烛火映得他眼窝发青,左颊那道刀疤从眉骨斜到下颌,像道未愈的伤。
自上月陷阵士为护他坠崖后,这是他头回出现在羽轩阁。太子。他起身抱拳,剑穗上的红绸晃了晃,末将本想回营,秦兄弟说您要见我。
叫我轩弟。嬴轩绕过樊哙,伸手按住韩信的肩。
掌心触到的硬甲硌得生疼——这将军连赴宴都穿着战衣。今日不是谈兵,是谈件趣事。他转向厅内,老医正的药炉还在角落咕嘟,案上摆着未收的棋谱,王老将军六十大寿,你们说送什么好?
樊哙一屁股坐回胡凳,抓起酒坛灌了口:能送什么?
玉璧?
他库房里的玉能堆成山。
金樽?
上回陛下赐的九龙樽他看都没看。他抹了把嘴,突然拍桌,对了!
上次在市井见个耍猴的,那老猴会翻跟斗——
樊兄。韩信打断他,指节叩了叩案上的竹简,王将军最厌奇技淫巧。
上回李右丞送了套西域琉璃盏,他当场摔了说大秦的土烧不出这虚货
嬴轩盯着烛火,眼底映着跳动的光。
三日前他去王宅送帖子,看见老将军在院中和孙儿玩投壶,小娃嫌投壶慢,扯着他的胡子喊没意思。
老将军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格子,教小娃跳房子,额角的汗把白发黏成绺,笑得比打了胜仗还亮。
我要送副麻将。他突然开口。
麻。。。将?樊哙的酒坛掉在地上,那不是市井赌坊的玩意儿?
韩信的手指顿在剑柄上,刀疤微微抽搐:王将军最恨赌。
十年前他杀了个赌输军饷的偏将,我当时就在帐外听着。
所以要改。嬴轩从袖中摸出张纸,展开时露出细密的墨线——是他昨夜画的牌面,筒子代表粮仓,万子代表军户,条子代表兵戈。
东南西北是四境,中发白是忠勇节。他指尖划过的粮囤纹,每打一圈,就说段大秦旧事。
老将军教孙儿认牌,认的是粮草怎么管,兵戈怎么使。
厅内静得能听见药炉的沸响。
韩信俯身盯着图纸,刀疤下的睫毛颤了颤:这牌。。。要多少工匠?
羽轩阁的木匠今夜就能动工。嬴轩望向窗外,月已爬上东墙,木料用老医正存的阴沉木,刻字用丹砂——老将军当年在函谷关受箭伤,是用丹砂敷的药。
樊哙突然起身,粗粝的手掌拍在嬴轩背上:好小子!
难怪陛下要立你为太子——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梗住,扭头看向韩信,韩兄你说这主意中不中?
韩信没说话,伸手轻轻抚过图纸上的字。
那墨痕还未干透,沾了他指腹的茧。末将。。。跟工匠们一起刻。他声音低得像叹息,陷阵士的刀,总该刻点长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