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西的青石板路还沾着晨露,朱漆门楼上天香阁三个鎏金大字已被擦得发亮。
沈万三站在台阶下,掌心沁着汗——他亲自调了七遍松烟墨,又让漆匠在金粉里掺了半盏晨露,此刻在朝阳下,那三个字竟像要从匾上浮起来,映得整座三层茶楼都添了贵气。
头水茶!
雨前龙井!
一两银子一盏!跑堂的小二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街角的酒旗上,惊得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围观的百姓先是静了一瞬,接着炸开一片抽气声。
卖菜的老妇攥着菜篮往前挤:啥?
一两银子够买半车粟米,喝口茶就没了?卖胡饼的老汉掰着手指头算:我家三亩地一年租子才五两。。。。。。
人群里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挤到柜台前,踮脚去看茶单。
竹制的茶牌上用小楷写着碧潭飘雪君山银针,最下面一行朱砂标着特等云雾茶,十两一盏。
他喉结动了动,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钱袋,终究没敢开口。
日头爬到半竿高时,围观的人渐渐散了。
有拎着菜篮骂的,有摇着头说必是开不长久的,也有几个富家公子哥眼睛发亮,摸出银锭要尝鲜。
沈万三望着空荡荡的街口长出一口气,刚要转身,街角突然传来鸾铃响——三乘青呢小轿在茶楼前停住,最前面那顶轿帘一掀,冯去疾的玄色官靴先落了地。
冯丞相!
蒙上卿!
王将军!沈万三慌忙整了整衣襟,带着伙计们跪下行礼。
冯去疾捻着胡须抬眼,见二楼靠窗的位置摆着新采的兰草,三楼檐角悬着青铜编钟,嘴角便往下一耷拉:沈掌柜好雅兴,这茶楼倒比丞相府的偏厅还讲究。
蒙毅跟着下轿,目光在天香阁匾上扫了扫,没说话。
王贲倒是直爽,拍了拍沈万三的肩:昨日嬴公子说请我喝新茶,老子今早连早饭都没吃!他大步往楼里走,刚踏上楼梯就被伙计拦住:将军见谅,四楼以上需持请帖。
放肆!冯去疾的眉峰陡地竖起。
他官居右丞相,莫说咸阳城,便是函谷关内哪座楼他上不得?
方才还堆着笑的脸瞬间冷下来,广袖一拂扫落案上茶盏,青瓷碎片溅到伙计脚边:本相受邀前来捧场,倒成了没资格上楼的?
沈万三额角的汗刷地冒出来。
他弯腰捡起碎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嬴公子昨日特意交代,五楼只迎对大秦有定鼎之功的人物,四楼则要能说得上话的主儿。
可冯去疾位极人臣,若真把他拦在三楼,这梁子就算结下了。
丞相息怒。他直起身子,袖中攥着块温玉(那是嬴轩昨日塞给他的,说遇事摸一摸,胆气就足了),声音却稳得像磬:小的哪敢拦丞相?
只是东家交代,四楼要验商运令,五楼得看。
您老的虎符在殿内镇着,小的实在不敢造次。
冯去疾的脸色这才缓了缓。
商运令是嬴轩新制的商事凭证,虎符更是只有统兵大将才有。
他扫了眼王贲腰间的铜虎符,又想起昨日在朝上,嬴轩递的那本《茶税策》里夹着的商税三成归内库的批注,怒气消了大半,却仍沉着脸:你这东家,倒比本相还会立规矩。
东家说了,这茶楼不是卖茶的,是聚气的沈万三赔着笑,悄悄抹了把后颈的汗,您老且看,等会子章邯将军的虎符一亮,五楼的云纹帘一掀——他手指向五楼紧闭的雕花窗,那才叫真热闹。
蒙毅忽然咳嗽一声。
他望着冯去疾逐渐松快的眉头,又瞥了眼沈万三袖中若隐若现的温玉(那玉上的螭纹,倒像极了嬴氏宗庙里的镇鼎纹),上前一步拉住冯去疾的袖子:丞相,今日是茶楼开业,莫要坏了兴致。他压低声音,我昨日见羽公子在御书房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还攥着块茶饼。。。。。。
冯去疾的瞳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