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在。”一个苍老却雄浑有力的声音从左侧前方响起。
苏瑾用余光瞥去,只能看到一片深紫色的袍角和一截挂着玉环的绶带。
“此女便交予你军中。司祝一职,依制而行。然军中以号令为先,太师可便宜行事。”帝辛的话,意味深长。“便宜行事”四个字,等于给了闻仲处置她的全权——无论是保护,还是……必要时舍弃。
“老臣领旨。”闻仲的声音毫无波澜,“必严明军纪,不负王命。”
“嗯。”帝辛不再多言,似乎对苏瑾已无更多兴趣,转向其他大臣,开始商讨具体的进军路线、粮草调配等事宜。
苏瑾安静地跪坐在原地,如同一尊精致的木偶。她听着那些陌生的地名(奄、蒲姑、淮夷等)、兵力数字(三万甲士、五千战车)、粮草数目(粟米若干钟),心中对这个时代的战争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残酷、直接、消耗巨大。
讨论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苏瑾腿脚早已麻木,却不敢有丝毫动弹。她能感觉到,期间有几道目光偶尔掠过她,有好奇(或许是费仲衍的父亲?),有不屑(某些武将?),也有深深的疑虑(文臣?)。
终于,军事部署初步议定。
“众卿且去准备,明日卯时,大军于南郊誓师出征!”帝辛一锤定音。
“臣等领旨!”殿内众臣齐声应诺。
“苏司祝留下。其余人,退下吧。”帝辛忽然道。
众人一怔,但无人敢多问,纷纷行礼告退。大祭司看了苏瑾一眼,眼神深邃,也随众退出。
第五章宫门深似海
转眼间,偌大的祈年殿内,只剩下帝辛、苏瑾,以及几名侍立在不远处阴影中的内侍和护卫。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香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苏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单独留下她?意欲何为?
“抬起头来。”帝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少了几分朝议时的威严,多了几分平淡,却更让人捉摸不透。
苏瑾依言缓缓抬头,终于第一次,在相对清晰的视野中,看到了这位传奇(或臭名昭著)的商王。
他端坐在高高的御座之上,并未穿正式的冕服,而是一身便于活动的玄色绣金常服,腰间佩剑。此刻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一手托着下颌,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晨光从殿门和高窗斜射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使得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更加难以揣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仿佛在评估一件器物,又像是在审视一个谜题。
“你怕吗?”他突然问,问得没头没脑。
苏瑾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随军出征。
“民女……惶恐。然王命所召,不敢有辞。”她谨慎答道。
“惶恐?”帝辛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似是嘲讽,“血祭之上,面对刀斧未曾退缩;昨日在寡人面前,亦能侃侃而谈。此刻却说惶恐?”
苏瑾心头一凛。他知道!他知道昨日她看似恭顺下的那些小心思!
“民女昨日胡言,请大王恕罪!”她立刻伏身请罪。
“起来。”帝辛摆摆手,“寡人没说要治你的罪。相反,你昨日所言,虽有些取巧,倒也算言之有物。”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可知,寡人为何准你随军?”
“民女愚钝……”
“因为大祭司需要你这样一个‘神女’,来证明神权于国于军之‘不可或缺’。”帝辛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而寡人……也想看看,你这个‘神女’,除了装神弄鬼和耍点小聪明之外,是否真的有点用处。”
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殿外阴沉的天色:“东夷叛乱,非止兵祸。其地多山林沼泽,瘴疠横行,我军士卒多有不服水土,病倒者众。以往随军巫祝,只会跳神驱邪,于事无补。”
他转回目光,重新锁定苏瑾:“你既读过些书,又有些急智。此行,除了必要的祈福仪式,寡人要你留意军中疫病,看看能否……想出点办法。哪怕只是让士卒少拉几天肚子,也算你一份功劳。”
苏瑾心中剧震。帝辛这是在……给她指派实际任务?让她参与军队的后勤医疗?虽然只是“留意”和“想想办法”,但这已经超出了“神女”或“司祝”的范畴!
他是在测试她?还是真的病急乱投医?或者……是想借此,削弱大祭司安排的、纯粹“神事”方面的作用?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展现她“实用价值”而非“神秘价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