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店家牵了驴马鹿出来,吓了郑元勋一跳,暗道:这道人骑了鹿,倒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了,他从苏州赶来,余人皆是风尘仆仆,惟独他一身清爽,半点尘灰都不见,果然是有道之士!
因此上,郑元勋对于钱逸群的借宿更加心甘情愿,难免思想着如何套问一些养身秘诀,供奉老母。
一行人穿街过巷,引得百姓驻足,商旅旁观,都惊叹世间竟有如此雄峻的大角鹿,也惊讶还有如此风采的出家人。
出了扬州城,又行了一路,见这影园匾额已经挂上去有些rì子了。钱逸群微微颌首,想起前世扬州之旅,颇有故地重游之感。
整座影园前后夹水,中间隔水的蜀岗蜿蜒起伏,作出群山之势。沿水处尽是柳树、萑苇,只因为节气变得枯黄。影园正门开在东向,隔水便是南城,岸脚一样种满了桃、柳,被当地人唤作“小桃源”。
“道长是苏州人,可知道我们扬州人说的蜀岗是何意思?”郑元勋一出城便换了马骑,与钱逸群并肩,心情开朗许多。
钱逸群正要说不知道,身后的杨爱已经策马上前,隔了钱逸群道:“古音之中蜀、独不分,自六朝后方为二音,想必是独岗之意。”扬州地势平坦,扬城附近只有蜀岗一处高地,若是上古音近,所谓独岗也的确言之成理。
郑元勋笑道:“不想小小一个婢女,竟然也如此广闻博识,道长真神人也。”
钱逸群微微一笑,道:“道人不能蓄养奴婢。”
“那这是……”郑元勋好奇道。
“奴家是道长的侍者。”杨爱自豪道。
“呵,呵。”郑元勋笑了笑,心道:这不都是一样么?
全真戒律禁止蓄养奴仆,但是可以聘请工人,这便是婢女与侍者的区别了。钱逸群不曾冠巾,不算全真道士,但他从赵监院那里拿了度牒,又带着上真观的云水参访录,头顶混元巾,从外相上看就是全真道士。
钱逸群本无所谓门派,只是既然借了人家的衣服,总还是别弄脏了的好,故而这一路上倒是持戒甚严。无论饮食,还是行为举止,都以初真十戒为准绳。
众人进了大门便见一条山径,周围松树杉树密布成林,偶尔也能从中见到梅、杏、梨、栗,可惜梅花未开,果树却已经开败了。
山路到了尽头,便是一处开阔地。左面有茶靡架子,架子之外便是芦苇丛。右边有一方小水涧,隔岸便是疏竹短篱,一派农家景象。
等过了二门,这才是真正的园子。众人到了半浮阁,钱逸群翻身下鹿,看着眼前水景,道:“这园子初看不大,真走起来却步步景致,十分耐看。”
郑元勋同道:“确实。我请的镇江计成做此园,原本只是想仿我的一篇画作,谁知计成竟然化作了实景,比拙作更传幽古之神。其人果然大才。”他用夸人来夸自家园子,听者觉得他谦逊,自己也过足了瘾头。
第三章坑爹的熊孩子
第三章坑爹的熊孩子
“这半浮阁可有典故?”钱逸群问道。。。
郑元勋道:“并无典故,只是感叹人生沉浮不定。若是全浮,必然要沉,若是半浮半沉,反倒安然。”郑元勋xìng格淡然,于人生感悟之中多信黄老所言,故而这次乙榜得中,并不想乘胜追击,甲榜登科,反倒打算休息三年,参加下一科的会试。
钱逸群深感此言有理,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惠东公深得老子之旨啊。”
郑元勋道了声“惭愧”,又引众人往前走去。
前面便是玉勾草堂,看似是游宴待客之地。钱逸群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玉钩斜”三个字,那是隋炀帝葬宫人的地方,心中腾起一股不祥,便不愿停留。郑元勋本还想夸耀一番,见钱逸群引鹿走了,只得追了上去。
又过了郑元勋读书的一字斋,便见一座桥亭。过了桥亭,往北是媚幽斋,往西南是淡烟疏雨院,也是郑元勋母亲和家人所居的院子。郑元勋奉养母亲,便住在淡烟疏雨院的东院里。
“媚幽斋,倒是与我有缘呢!”顾媚娘笑道,“道长,我们就住那边好伐?”她故意学了苏州方言,听上去却有些怪异的娇憨。
“总得听主人家的安排,你别多嘴。”年长两岁的杨爱教训道。
顾媚娘一脸委屈,垂头不语。
郑元勋看了心中一荡,暗道:这几个女子倒都是可情可貌,真是钦佩这道人的艳福啊。他道:“正是想请道长住媚幽斋。”
“如此多谢了。”钱逸群打了个稽首。
李香君却暗道:我们又不是不给钱的,何必如此多礼。
有道是女随母相。杨爱跟着徐佛长大,好似天生便知道何时该卖弄,何时该夸赞,既不让人小瞧,又让人引为知己。顾媚娘也是一般,小小年纪学足了她母亲皮里chūn秋,胸中沟壑的一套,虽然稚嫩,换个见识短点的大人恐怕也对付不过。
李香君却是跟李贞丽一样,从小习练冰心诀,几年下来也颇有些人情冷淡。知道借宿也要花钱之后,更是只当一桩买卖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