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显宗的出现,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浇进了一瓢冷水。院内院外的对峙,瞬间有了一丝松动。
鹿承祖看到儿子,那股子寻衅的火气,立刻又被舐犊之情给压了下去。他红着眼,冲着院里喊道:“显宗!你个小兔崽子!还不给我滚出来!你真想跟着外人,不要你爹了?”
鹿显宗站在原地,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挡在身前的白承业,小小的身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白承业回过头,对着院子里越聚越多的乡邻,朗声说道:“各位乡亲都看到了。不是我们白家要扣着显宗不放,是鹿家,容不下一个想读书的孩子!”
“就是!哪有不让自家娃上进的道理!”
“鹿家这事,做得太绝了!”
乡邻们的议论声,像一根根针,扎在鹿承祖的耳朵里。他知道,今天这人,是无论如何也带不走了。他要是再硬闯,就等于是在全村人面前,承认了自己是个不讲理的浑人。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承业,骂道:“好!好你个白承业!你们白家,拐了我儿子,还在这儿说风凉话!这事,没完!咱们,县衙见!”
撂下这句狠话,他便恨恨地一甩袖子,拨开人群,气冲冲地走了。
一场眼看就要动手的冲突,就这么暂时平息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果不其然,第二天上午,一顶官轿,就在两名衙役的护送下,停在了白鹿滩的村口。县太爷,竟然真的来了。
原来,鹿承祖回去后,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跟鹿三位一说。鹿三位拖着病体,亲自修书一封,派人连夜送到了县衙,状告白家“妖言惑众,拐带孩童”。县太-爷本不想理会这种乡里间的拉扯,但毕竟牵扯到白煜田这个新科贡士的家人,又事关蒙学教育,他不敢怠慢,只好亲自前来,一探究竟。
县太爷没有先去白家,也没有去鹿家,而是直接让人,把村里的耆老和两家的主事人,都叫到了那座新建成的白家族堂里。
族堂里,气氛庄严肃穆。县太爷高坐堂上,白承安和鹿承祖,分立左右。周秀才和鹿显宗,则站在堂下。周围,挤满了前来旁听的乡邻。
“鹿承祖,”县太爷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开了口,“你状告白家,拐带你儿显宗,可有此事啊?”
“回禀大人!千真万确!”鹿承祖立刻上前一步,指着白承安,悲愤地说道,“就是他!他们白家,借着办义学的名头,给我儿灌了迷魂汤!我儿现在,有家不回,一心只想跟着他们!这……这不是拐带,是什么?请大人为小人做主啊!”
县太爷没理会他的哭诉,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堂下那个瘦小的身影。
“鹿显宗,本官问你。你可是自愿,留在白家蒙学读书的?”
鹿显宗看了一眼身旁的周秀才,又抬头看了看堂上那位官威十足的县太爷,他有些害怕,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用清脆的童音回道:“回大人,是……是学生自愿的。”
“为何有家不回,要留在此处?”
“因为……因为我爹,不让我读书。他还……还打我。”鹿显宗说着,眼圈就红了。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县太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把惊堂木一拍,对着鹿承祖,厉声喝道:“大胆鹿承祖!你身为人父,竟因孩子向学,而加以打骂,还敢在本官面前,恶人先告状!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