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笑道:“如意姐,你这不是明摆着为难我们吗?上面要求任何人家不能剩一口铁锅,要是你不交上去,我们往后还怎么去别的人家。”
如意骂道:“小你的猢狲,难道这么多人家就差我一口锅。你们快走吧,不要在这里耽搁功夫了。不然,完不成任务,又要挨屁股了。”
他们也知道这个女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弄僵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就是萧雄海也奈何不了她。还是做个顺水人情吧,就说:“如意姐,我们可敢你说明白了,我们先到别的人家去拿锅,回头还要来拿。”
如意说:“知道了。你们回头来拿好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到时候我自然给你们。”
吃食堂的事,第二天就开始了。食堂设在一个大院子里,排放了整齐的桌凳——这些桌凳都是各家各户凑出来的。大家排着队,有序地领着饭菜,说说笑笑。
那年头,粮食紧张,每个人都是领取有限的口粮,所以,在家里的时候不敢放开吃,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吃食堂就不一样了,不是说:“放开肚皮吃饱饭,鼓足干劲搞生产”吗?好不容易有了这样大吃的机会,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拼命地吃,吃得打着饱嗝,捧着肚皮,抹着泛着油光的嘴,说:“吃食堂真好,共产主义真好。”
但也有人不满意的,顾福根就是其中的一个。顾福根五十多岁,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喝两口,平时在家里,一日三顿酒,从不间断,有了酒,饭都可以不吃。但是,公共食堂是不允许喝酒的,他强忍了几天,酒虫子都要从嘴里爬出来了。这天,他再也忍不住了,偷偷地在口袋里放了一瓶酒,出工的时候,他不敢喝,生怕被人抓住,当作典型批斗。到了吃饭的时候,心想,反正是吃饭,人家吃了也是休息,自己喝两口,不落在别人后面就行了。于是,他趁着别人都去领饭菜的时候,悄悄地在后面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酒瓶子,一口猛喝了下去。那酒到了嘴里就像一根线一样直达肚皮,那舒服劲儿,一时难于描述。他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又把酒瓶子凑到了嘴边。就在这时,被人发现了,那人立刻冲了过来:“顾福根,你在干什么?”
顾福根正陶醉在酒的无穷乐趣中,冷不防听见一声断喝,手一哆嗦,酒瓶子差点掉在地上。
“没……没什么。”他把酒瓶子藏到了身后,“是一瓶水,我口渴,喝两口。”
“水?”那人得意地笑着,“拿出来。”
顾福根畏畏缩缩不肯拿出来。
“快拿出来。听到没有。”
顾福根见躲不过去,极不情愿地拿了出来。
他掀开盖子,闻了一下,冷笑道:“这到底是什么?”
“是……是酒。”顾福根陪着笑脸说,“几十年了,我就好这一口,你大人大量,就饶过我这一回吧。”
“饶你?”他冷笑着,“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性质吗?这是资产阶级的一套!不研究吃苦耐劳,怎样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却一门心思想要享受想要喝酒,你这样的人能饶你吗?要是饶了你,今后,公共食堂还不乱了套。”
说着,一甩手,酒瓶在地上摔个粉碎:“来人哪,把他拉出去,好好地教育教育他,清理清理他的头脑,帮他把这酒瘾戒了。”
食堂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里。顾福根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窘得满脸通红,使劲咳着嗽。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顾龙林,希望他能出来替他解围。
顾福根是顾龙林的本家大叔,本来,他不想揽这挡子事。这个食堂监督员是萧雄海派在他们这个食堂的,连续几天没有抓到违法乱纪的人,正要找个人树立自己的威信,不巧,顾福根撞到了他的枪口上。然而,此刻要是自己不站出来,顾福根准定要受罚。望着他祈求的目光,他再想缩头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同志,这位老人家已经年纪大了,有点拎不清。看在他一直表现良好的份上,就饶他这一回吧。”
他望了顾龙林两眼,说道:“顾队长,照理说,你帮他讲情,我是一定要给面子的。但是,现在,公共食堂刚刚开始,就有人不服,不遵守食堂的纪律,今后,我们还怎么管人,还怎么能把这个食堂搞好。”
顾龙林说:“理是这个理,但是……”
他扭过头,不看顾龙林的脸,自顾说道:“顾队长,今天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为了整顿食堂纪律,搞好社会主义的大食堂,我今天一定要坚持原则。”
顾龙林的脸扭动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好歹也是几年的老队长了,在大队里也有一定的威望,就连萧雄海见了他也要给他三分面子,想不到,今天就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他想,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再说下去也没有意思了。就对顾福根做了个爱莫能助的姿势,回到坐位上去了。
顾福根被人拉了出去,绑在一棵大槐树上。他走过去狠狠地踢了他几脚,清了清嗓子,对围观的众人说道:“今后要是谁还敢不遵守食堂的纪律,他就是最好的榜样。”
顾福根被绑在太阳底下晒了半天,直到晚饭的时候才被放下来,可是,还是不许他吃饭,说是要好好地饿他一饿,清醒清醒头脑。
大家都很同情他,都替他叫屈。但也有人说,这年头能吃饱饭已经不错了,还要喝什么酒,是自找的,死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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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共食堂成立后,能在食堂里烧饭做菜成了炙手可热的职业,许多妇女纷纷寻门路找关系想要谋这份工作。如意也动起了这个脑筋。但是,能进食堂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在地方上赫赫有名的人的家属,如意不过是一个平民百姓,无职无权无靠山,又是艳名远播,想要进去,谈何容易。但是,她就是个认准了道,一路走到黑的人。她先去找顾龙林,顾龙林对她说:“我是很想帮你,但是,进食堂的权力不在我的手里,我也是爱莫能助。”如意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有这个权力的话,他的老婆早就进去了。她又去找萧雄海,明知萧雄海不会帮她,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去了。萧雄海听后,哈哈大笑:“你也想进食堂,做梦去吧。”一口拒绝了她。
她并不气馁,把自己的想法和方智说了。方智说:“搁在以前,我也许能帮你,但是,现在我无职无权,想帮也帮不上你了。”如意说:“要是在以前,我说什么也不会和你说,你为了避嫌疑,是怎么也不可能帮我的。现在,你没权了,我才来找你,你一定有办法的。”方智笑了。想想,确实如此,这许多年,如意从没要求过他什么,就是有事情,当着大家的面,他也只有怪罪如意。而如意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心中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