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明白你在说什么,”帕卡特低声道,“你觉得某人因犯下了极恶而得到相应的惩罚,是正义的体现。我熟悉这种主张……某种程度上,我也认可,”
帕卡特轻轻拍了拍自己手边的空位,示意赫斯塔坐下来,坐得离她再近一些。
赫斯塔望着她,落了座。
“但是,当我们在讨论一个人应该得到什么的时候,只看这个人最后做了什么,而不看其一路上经历了什么……这是一个文明世界的公平的吗,简?”
“你还想看到什么呢。”赫斯塔问道。
“当我们谈及恶行,”帕卡特轻声道,“我们必须明白,恶行往往不是一个孤立的结果。它可能是由长时间的暴力、贫困、歧视、精神疾病、教育缺失……共同导致,它常常是一系列结构性压迫在个体上的凝结。”
“……又来了。”赫斯塔伸出手掌,轻轻按了一下额头。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帕卡特此前要提到罗杰的例子,也许在帕卡特看来,那些贵族、富豪有的是办法逃脱死刑的制裁,使死刑成为中下阶层的专供刑罚,这是第一层不公平;而置身于此的犯罪者又多为生活所困,被迫承受“一系列结构性的压迫”,这又是更大的不公平。
“任何一个加害者,都可以在某些维度上被描绘成受害者,这是你们最喜欢的游戏……”
帕卡特没有应声,只是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赫斯塔抬起了双手,仿佛那就是天平的两端。
“怜悯的游戏,道德反思的游戏……”赫斯塔低声喃喃,她停顿片刻,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吗?”
“哪里?”
“短鸣巷。”赫斯塔轻声道,“帕卡特,我是从短鸣巷出来的。”
帕卡特的目光微微颤动。
“这个世界上到处是受困的人。遭受暴力、贫困、歧视,精神疾病、教育缺失的人遍地都是,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加害者。你要拿一个人承受的痛苦来为他犯下的恶行辩护吗?你要把它扩散成整个社会、整个系统的责任吗?所有人都有责任就是没有人有责任,所有人都要反思就是没有人需要反思……你可以为你自己宽恕,但你凭什么替别人宽恕,你拿出来的那个文明世界,是别人想要的那种文明吗?
“把死刑从刑罚里拿走人就能放下仇恨、走向和解,你真的这么认为?那不过是在强迫死难者的家属朋友独自消化痛苦——你不要忘记了,司法之所以可以决定人的生死,是因为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人让渡了‘以暴制暴’的权利。如果律法上的条目不能给人公义,那更多的人就只能选择私刑——
“她们原本不用承受杀人的痛苦但……”赫斯塔的声音变得很轻,“司法辜负了她们。”
这一瞬,赫斯塔甚至感到某种熟悉的痛苦落下了,她立刻握紧了拳头,站起身,好像这样就能将那些可怕的东西从身上抖落。
赫斯塔做了一个深呼吸,并再次看了看表。
“……时间过得真快,我得走了。”她看似不经意地朝帕卡特投去一瞥,“别紧张,我就是突然想到这么个话题,来找你聊聊。”
帕卡特点了点头,仿佛对赫斯塔给出的这番解释全盘接受。
赫斯塔咳了一声,大步朝门口走去,手刚落上门把,就听见身后老人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怎么了?”赫斯塔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