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当时正在水边清洗为他新做的衣裳,闻声回头,薄雪般的面孔呆滞了许久,锋利的唇微微翕动,接着就笑了。
镜子里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点连成记忆的线,姜邑想起了那些梦,他清楚地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的每一件事,他完全不想看,可视线就是无法从镜子上的少年脸上移开……
镜子里的凶兽终于苏醒,他的腿伤好转,开始外出捕猎觅食,那个昙花一现的梦在他脑中停留不过几日,便随着其他梦境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山洞周围的藤蔓不知何时消失的,等洞内的凶兽发觉不对劲时,山中已经多了一处宅院。
宅院建造得非常简单,全是木头制成,可里面却半个人影都没有。
姜邑起先看到那些屋子时,还以为是修士建造的陷阱,并不踏入。
那处宅子在深山中历经一年多的风吹雨打,依然矗立不倒。
后来山中来了道行颇高的修士,修士们以为那处宅子是山中猎户所建,惊喜不已地走进去,欲要再此过夜。
也是那天,山中空旷许久的宅院,轰然倒塌。
姜邑在那阵倒塌声中发觉自己被围攻,当夜冲入大雾中避开追杀,开始了另一段逃亡之路。
这一次,姜邑跑了很久都没有停下,他在山谷中疾奔,远处有剑光逼近,他呼哧着闪开,又一道剑光追来时,他来不及躲闪,心里做好受伤的准备,却不想一根藤蔓由脚边飞起,将那剑光完全隔开……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那藤蔓仿若一个活过来的孩子,弹开剑光后急急忙忙跟上他,好似怕他丢了自己,最细的枝蔓惶然地缠住他的尾巴。
藤蔓像个小小的人,风驰电掣地紧随其后。
姜邑几天几夜没睡,最后到了一处荒村。
那里是最接近恨天境的地方,早已无人居住,夜里到处都是鬼魅妖邪,姜邑太累了,他呼哧呼哧地找到一处妖气最盛的崖底,吼开盘旋不绝的鬼魅,四肢一软,趴在枯草上沉沉睡去。
藤蔓将他缠绕,建立出一堵牢不可破的保护墙。
他又做了梦。
梦外寒风侵袭,梦里亦是暴风雪。
雪雾弥漫开,梦境里他在木屋里烤火,听到敲门声,开门去看。
少年站在门外,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姜邑成为穷奇后,脑内记忆时好时坏,他没太认出眼前的少年,却觉得熟悉,因此也没出手,反而侧身让他进来。
对方跨进屋,不往里走,反而抬手将他死死抱住,少年很高,宽大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伤心地问:“你为什么骗我?”
姜邑疑惑地看他,说:“我骗你?”
“你说盖好了房子就成亲,我把房子盖好了,可你去都不去!”冷锐的脸隐入黑暗里,“现在没有房子了!”
姜邑傻了片刻,他潜意识感觉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反驳对方的话,摸摸他的脸说:“好了,等我以后再盖吧。”
对方身子僵住,垂眸看他:“你不反悔?还是盖好了就成亲?”
姜邑嗯了声,心里忽然很寂寞,抬头又亲了少年一口。
“……”
对方锋利的眸子一闪,旋即死死黏在他身上,脸又红起来,这次红得厉害,他说:“还有一年,还有一年我就可以再次化形!你等等我。”
姜邑听不懂他的话,只道:“化不化形,都是我的。”
少年又是一怔,凝视他片刻,突然贴着他的额头道:“等我化形,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你还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做到!我都给你!”
姜邑没说话,少年阴郁的语气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他看着门外的风雪,思忖道:“你不会是我的心魔吧?”
那双沉郁的眼瞳微微睁大。
姜邑轻声笑道:“我有时候也想将天下人都杀了算了,但那只是有时候,大多时候还是不会那么想,如果一直那样想,又做了,我就真的再也变不成人了。”
“……”
“我不是野兽,不是怪物,我一直是人,”姜邑木然地说,“就算天天喝血吃肉,我也记得这件事。”
少年一动不动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