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承嗣?!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响。安西节度使,权倾朝野的国舅,也是父亲近期往来最为频繁的对象。父亲书房的密谈,十次倒有八次是为了这位远在西域的安大人。难道……这黑衣人,竟与安承嗣有关?
裴婉宁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碎片用随身的丝帕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再次俯身,检查之前便留意到的那个模糊脚印。靴底沾着的红褐色粉末,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赭石色泽。裴婉宁心头又是一震——这是只有西域才有的赭石矿粉,质地细腻,色泽沉稳。长安城里,寻常人绝难接触到,唯有负责西域贡品的鸿胪寺官员,或是与西域商贸往来密切的少数人,才可能沾染此物!
线索似乎在一点点汇聚,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思的方向。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博古架吸引。第三层,靠近东侧的位置,有一处明显的空缺。那里原本应该摆放着父亲最珍视的《西域舆图》,那是当年父亲出使西域时亲手绘制,回来后视若拱璧,轻易不许人触碰,如今却空空如也!而在那空缺处的木质台面上,她凑近细嗅,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却与方才黑衣人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的异香。
《西域舆图》……异香……赭石矿粉……安承嗣……
这些碎片在她脑海中飞速碰撞、组合,一个可怕的猜想渐渐成形。
“谁在那里?!“
一声厉喝骤然从门外传来,如同平地惊雷,紧接着是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来了不少人。
裴婉宁心中一凛,反应极快。她迅速将丝帕揣入怀中,指尖在冰冷的丝帕上用力一按,仿佛要将那秘密一同锁入心底。随即,她反手一挥,精准地打灭了书案上摇曳的烛火。
“噗“的一声轻响,书房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在那短暂的光明熄灭前的刹那,她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看到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父亲裴尚书带着几名手持火把的家丁冲了进来,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铁青如铁,眼神锐利如刀,显然是盛怒而来。
“父亲深夜至此,可是有何要事?“裴婉宁的声音从阴影中缓缓传出,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恰巧路过此地的寻常访客。她缓缓从书柜后走出,月光勾勒出她苍白而清丽的面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依旧清澈坦荡,不起丝毫波澜,“女儿夜不能寐,想来父亲书房取本《女诫》研读,陶冶心性,不想竟惊扰了父亲。“
她垂手而立,姿态恭顺,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深夜求书的闺阁女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心脏仍在不争气地狂跳。她必须冷静,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裴尚书狐疑地打量着她,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又缓缓扫过凌乱的博古架、微开的窗户,以及散落在地上的些许杂物。他身后的管家老福,眼神闪烁,悄悄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并未发现明显的异常。
“胡说!“裴尚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女诫》向来放在你母亲的妆奁阁,你深更半夜跑到我的书房做什么?“他显然不信女儿的说辞。
“许是女儿记错了。“裴婉宁微微垂眸,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姿态更加恭顺,声音也放得更柔,“前日似乎恍惚见母亲来父亲书房取过此书。既然父亲在此处理要务,女儿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她福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就在她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飞快地一瞥,正瞥见父亲因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袍袖中,露出一角明黄色的绸缎。那明黄,纯正而鲜亮,是只有皇室宗亲才能使用的颜色!父亲不过是一介尚书,怎会有此等物件?!
而与此同时,她再次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那股与黑衣人和博古架上残留的异香,如出一辙!这一次,香气的来源,竟是站在父亲身后的管家老福!他眼神闪烁,极力想掩饰什么。
裴婉宁的心沉到了谷底。父亲,管家,黑衣人……他们之间,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回到西跨院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微凉的晨露早已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入内室,反锁房门,屏退了贴身丫鬟。
桌上的青铜灯盏被重新点燃,跳跃的烛火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裴婉宁从怀中取出那个丝帕包裹,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灯下。那枚破碎的青铜琉璃佩,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她取过一根银针,轻轻刮下一点玉佩裂痕处的铜锈。针尖立刻变成了诡异的青黑色。
“含砷化物……“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看来,这不仅仅是简单的宫廷阴谋,背后还牵扯着更深的水,更毒的算计。“
窗外,第一声鸡鸣嘹亮地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驱散了些许沉沉的夜色。裴婉宁将碎片仔细藏进一个紫檀木盒的夹层深处,又将木盒锁好,放入妆奁最隐秘的角落。她知道,从今夜起,她平静的生活已被彻底打破,自己已然卷入了一场远比想象中更危险、更复杂的漩涡。而那枚刻着诡异花纹和残缺“嗣“字的青铜玉佩,就像一把钥匙,即将打开通往大唐盛世繁华表象下,那隐藏着无尽黑暗与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数里之外的靖安王府中,烛火同样未熄。
萧弈辰正对着一枚同样刻着云纹的玉佩沉思。烛光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覆着一层冰霜,平日里温润含笑的凤眸此刻深邃不见底,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上那个残缺的“安“字,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专注。
“王爷,“一名黑衣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中央,单膝跪地,声音低沉如夜枭,“裴尚书书房的《西域舆图》已经取回,柳姨娘那边传来消息,裴婉宁……似乎起了疑心。“
萧弈辰的目光从玉佩缓缓移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幽深如古潭,不起一丝波澜,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告诉柳姨娘,按原计划行事,不必慌张。“他顿了顿,指尖在“安“字上猛地一用力,仿佛要将那字嵌入骨血,“另外,加派人手,密切监视裴婉宁的一举一动——本王倒要看看,这位沉寂了整整三年,对外只知吟诗作对、不问世事的尚书府大小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烛光摇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一场围绕着权力、秘密与人心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