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极殿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初秋的晨风,吹动着官员们宽大的袍袖和官帽的垂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更添几分萧索。
御座之上,崇祯皇帝透过眼前十二旒白玉珠的缝隙,俯瞰着下方黑压压、如同泥塑木雕般的臣子。
他缓缓开口,那声音透过珠帘传出,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头发紧:
“诸卿”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力气,“今日召集群臣,别无他事。朕,只想问一句:我大明何以至此?而今又当如何?”。
这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在死寂的广场上激起了无形的波澜。
官员们的头垂得更低,无人敢率先应答。
谁都知道,这个问题是送命题,答不好,便是“动摇国本”或“意图不轨”的罪名,即便在这末日时分。
沉寂良久,文官班列最前方,首辅周延儒知道,自己无法再避。
他深吸一口气,手持象牙笏板,步履沉重地出列,走到御道中央,深深一躬,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与悲凉:
“陛下,老臣忝列首揆,却不能匡扶社稷,致有今日之危,罪该万死!”。
他先请罪,这是惯例,也是保护自己的第一步。随即,他话锋一转,开始引经据典,迂回进言:
“然,《左传》有云,‘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又闻《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今京城内外,百万生灵悬于垒卵,嗷嗷待哺,饥馑困顿,易子而食,此情此景,老臣每思之,心如刀绞”
。
他抬起袖子,似乎是在擦拭那并不存在的眼泪。
“陛下”,周延儒声音带着哭腔,却字字清晰,“臣非敢言退,实不忍见京师化为焦土,黎庶尽遭涂炭啊!若能效仿古之圣王,如商汤之于夏台,文王之于羑里,暂忍一时之屈,以保全宗庙血食,护佑亿万生民,或或可待天时再易……”
。
他巧妙地将“投降”比作商汤、文王曾经的“隐忍”,将“保全性命财产”偷换概念为“保全宗庙血食”和“护佑生民”,将责任悄然引向“天时”,暗示非战之罪,实乃天命已去。
核心意思只有一个:为了百姓(和我们),陛下您就委屈一下吧,别打了。
周延儒话音刚落,次辅、户部尚书魏藻德立刻出列附和。
他年轻一些,语气更为“恳切”,也更直白地触及了众人的切身利益:
“陛下!周阁老所言,实乃老成谋国之言!《尚书》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如今京城米珠薪桂,守城士卒亦腹中空空,弓矢匮乏,如何能战?若待城破……《礼记》有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臣等非惜此身,实是为陛下圣虑,为太子殿下及诸位皇子安危计,为这满城朱紫、世代忠良之家计啊!”。
他直接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用在此处,暗示抵抗是“危墙”,投降才是明智之举,更是赤裸裸地将“满城朱紫”(即所有官员勋贵)的利益捆绑在一起,逼迫皇帝考虑他们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