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的无知和麻木!”
“我因此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痛苦,它无时无刻都没有停止对我灵魂的剔剜,嘶哑的、痛苦的、麻木的、愤怒的群声在逼问我,你明明已经站在高位,你明明已经拥有权力,你为什么却看不到!”
“直到一封血书,让我亲眼见到她们在苦海沉沦,看见翻涌的血海和森森的白骨。”
“从前我以为私妓是无可奈何,我以为官妓是罪有应得,我以为一切都与我无关。”
元衡说完自嘲地一笑,那一股不屑是对过往错误认知的狠狠唾弃。
“这些想法多像一个男人的想法,无关痛痒,隔岸观火。这是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
“因为我被蒙蔽了,我知道,世道不仅费尽心思织造了一场关于风流、风雅、风骚的缥缈虚梦掩盖烂臭肮脏的罪恶,还用最为严苛的、最持久的鞭挞让良家女与娼妓割席,使她们成为一座被人世遗弃的孤岛。”
“没有人能救她们啊!”
诗文里传唱的满楼红袖招的风雅之地,揭开表面那一层虚伪艳俗的面纱,恶臭的泥土下尽是一具又一具骷髅朽骨。
这个谎言最为歹毒之处是它美化罪行,甚至让某些女人都觉得青楼楚馆的存在是无伤大雅的、无可厚非的,以至于某些人可以认为这些楼中女子有着“自食其力”的“光荣”,青楼反倒成为她们的走投无路的好出处了!
同时由于贞操的存在,又让外界的所有人都贬低、鄙弃、厌恶这些女人,让她们彻底堕入深渊,永世无翻身之地。
“而这更是每个女人都可能面临的险境,无论是高贵的公主还是穷困的村姑。难道我不知道亡国的时候身为一个亡国公主下场能有多惨吗!”
男人尤其喜欢将生于云端长于瑶池的神花仙草踩进肮脏的粪土之中,这能让他们获得除了身体上快感之外的内心的极大满足感,这是权力的味道,是掌人生死的味道,尤其是这个女人之前如此高不可攀!
“这个制度已经存在太多年了,或许从女人不再是‘人’的那一刻就已经出现了,它发展到现在已经长出三头六臂,足以让男人获得的源源不断的‘餍享’,无论是落魄千金还是懵懂乡女,都会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成为精美的盘中餐。”
“可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睁开我属于女人的双眼,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切!”
“如果我能早点出手,就不会还有这样多的人在地狱中受苦。”
元衡双目通红,最后一句已经带着哭泣的前兆。
她无法忍受这锥心刺骨的由无知带来的疼痛,她需要发泄,她的愤怒到达了顶点,她的痛苦深深钻入五脏六腑。
她想起贺兰善的那一句话: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普度众生?
是啊,她救不了,她不像神仙那样长着一双扫清浊雾的天眼,能洞察世间种种罪恶和不公。
如果贺兰善看到如今痛苦的她应该会放肆嘲笑吧?
并无旁人的宫殿又变得沉默起来,它或许有些害怕,怕含英殿的主人会迁怒于房梁石柱。
脚步声在寂然无声的殿内响起,曹延襄向元衡走近,她既读得懂元衡的痛苦,但又读不懂。
“殿下觉得以一人之力能逆转天地吗?”曹延襄问。
“不能。”
“殿下是来拯救大周的,但你依旧是个人。”
是一个胸有大略的人,手段非凡的人,坚定无畏的人,更是一个会痛苦的人,会迷茫的人,有情感的人,有眼泪的人。
但绝不是无所不能的人,若真无所不能,那便不再是人,而将被冠以天神之名。
“臣今日带兵去平康坊的时候,最初她们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感到害怕惊慌,后来甚至遭到了反抗,认为我们的出现是在破坏她们现在的生活。”
“如果之前就废除了娼妓制度,她们去应该去哪里?她们要怎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