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小船在第三日傍晚抵达温州。
离委托的期限尚有二日,招弟决定先在客栈落脚,好好休息一晚,待明日清早,再将凤鸣剑送至安家堡。
在悦来客栈订下两间房,这一晚,两人在客栈大堂用饭,鹰雄吃得不多,却连喝好几坛酒,仍不见醉意,但眉宇间已淡淡地染上一抹忧伤,恐怕连他自己也未察觉。
招弟暗暗打量、思索斟酌,想启口询问,又觉鲁莽,只能怀抱着疑问,结束了这顿晚膳。
“我已吩咐伙计送热水上来,梳洗过后,好好休息吧。”他送她至房门口。
招弟“嗯”了一声颔首谢过,跨入房,合上门。
“鹰爷!”忽地,门又由里头打开,她探出身子,出声唤住他。
鹰雄止步回身,温和地回望。“什么事?”
“我、我……明天,你、你会陪我上安家堡吗?”唉,她才不是要问这个。招弟内心暗自长叹。她想问的是——
他为什么瞧起来这般忧伤?
是不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
愿不愿意说给她听,让她帮忙出个主意?
可这些话到舌尖,仍硬生生绕了回去。
“当然。”他平静回答:“我答应过窦爷,自要护着你直到他抵达此地。”
听到这样的答复,招弟一时间有些落寞,冲口又问:“我阿爹来了之后呢?你要往哪里去?”
没料及这小姑娘有此一问,鹰雄微微一怔,很快便宁下心思。
“结束在温州的私事,我有我分内的事情要做,届时,也不确定会在何处。”他说的全是真话,无一字虚言,他前不久才完成一个任务,的确得等朝廷御令,才能决定下一个去处。
招弟以为他不愿说,心微微拧着,有些自作多情的狼狈。
“是吗……我知道了,那、那……晚安。”她点点头,深深呼吸,再次关上房门。
立在门外的鹰雄又是一怔。
对他而言,他能凭着微乎其微的线索,追踪到破案的关键,能猜测出一个穷凶极恶之徒行事的心态,能知悉一切江湖上诡诈的把戏,可如今,对一个小姑娘家心里想些什么,他竟半点儿也摸不着头绪。抬手欲要叩门,忽然间,觉得自己的举止大异寻常、如此奇至。
唤她出来,是他想弄懂什么?还是想对她解释什么吗?
有必要吗?
随即苦笑了笑,他放下手臂,终于步离那扇门。
别易今朝
夜半,深沉静寂,虫已歇鸣。
温州城郊,坡地起伏,曲线温柔,他提着一坛酒静静行来,月光将斜长的身影印在脚下。
不使轻身功夫,他步伐和缓,薄披肩撩在身后随风轻飘,头微微低垂着。由后头望去,瞧不见男子的五官神情,但那样的身影寂寥郁抑,带着难以解释的孤伤,似乎在凭吊着什么。
又行里路,隐约可闻河水声,他翻过最后一个坡顶,笔直朝河岸步去,悄无声息地,来到临水而造的坟 前。
静默地伫立着,许久,一动也不动,仿佛与那坏黄土一般,已不带生命。
突兀地,一声冷笑逸出唇边,他俊颜微侧。“出来吧。朋友。”低沉嗓音有股不可抗拒的威严。空气在瞬间窒了一窒。半晌,破地锐目锁住的矮树丛中,一个纤细的黑影站了出来,毫不踌躇,直直来到男子的面前。
“鹰爷,是我。”招弟两手握在身侧,抿了抿唇,勇敢地迎视他。
鹰雄不由得怔然。适才步出城外,他便知遭人跟踪,以为是武林中的恩怨,有人寻仇来了,毕竟,如他这般在江湖上来去,在正邪里闯荡,吃过他苦头的宵小之辈不知凡几。他等着瞧对方的把戏,没料及竟是这个小姑娘。
招弟见他不语,只得硬着头皮歉然地道:“我回房后睡不着,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今夜十五,月娘好大好完,我瞧着瞧着……就见到你跨出房门,穿过天井,我心里头好奇,所以……所以就偷偷跟来了。”今夜的月娘的确又大又亮,将她羞窘却又故作镇定的模样完全呈现。
“对不住,是我不对。”她微微福身行礼,心中甚是难堪。
沉吟片刻,鹰雄终于开口,双目锐利地盯住她。
“窦姑娘,你可知悄悄尾随我身后,会有多大的危险吗?”略顿了顿,又道:“江湖走踏,危机四伏,不知跟踪在后的人是谁,我可能会为了先发制人,一开始便下杀手,就如这般——”话未落,他出手迅雷不及掩耳,招弟只觉眼前一花,不能抵挡,头顶已教他用五指按住。
“天灵盖是人最脆弱的部分,只稍灌入掌气,或五爪一捺,你还能有命吗?”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否恼怒着招弟的跟踪,但话中警告的意味很是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