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批准的。”陈更叹了口气,“那年轻人再三请战,说几十万普通百姓的儿子都上去了,他不能特殊。”
茶水从杯沿溢了出来,烫到了李宇轩的手。他恍若未觉。
陈更离开后,李宇轩独自在房间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刘广志送晚饭进来时,看见他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一动不动,望着窗外渐浓的暮色。
“景公,用些饭吧。”
李宇轩缓缓转过头:“广志,如果你有儿子,会让他上战场么?”
刘广志愣了愣:“我……还没成家。但若国家需要,我想我会的。”
“是啊,国家需要。”李宇轩低声重复,“可作为父亲……”
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出生在异国,自幼在他人身边长大的儿子。去年,儿子带着大军南下时,他是什么心情?担忧、焦虑、骄傲、无奈……种种情绪混杂一处。
如今,那位长者送长子上前线,那种心境,他多少能体会一些。
“那孩子……前几日我见过。”李宇轩慢慢说,“他问我,若在战场上遇见自己的学生该如何。我说,各为其主,全力以赴。可现在想来,这话说得太轻巧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相册。翻开,是军校各期的毕业合影。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有的人在北方,有的人去了南方……两边都有他的学生。
“这些孩子,当年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我讲战略、讲理论。后来他们走上了不同的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李宇轩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而我能做的,只有坐在这里,等着消息。”
刘广志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立着。
“历史是个轮回,也是个讽刺。”李宇轩合上相册,“我这一生,教了太多学生,影响了太多人。有时我想,若当年我没去军校教书,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光景?”
“历史没有如果,景公。”刘广志轻声说,“您教给他们的是爱国与担当。如今,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国,无论是守护新生的家园,还是……”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李宇轩点点头,重新坐回椅上:“是啊,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国。只是这爱国的方式,有时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窗外,秋风萧瑟,吹落一地黄叶。
那一夜,李宇轩在日记本上写下:
“十月廿五,晴。年轻人赴北,其父送行,如古时壮士远行。然时代不同,意义更深。此非一人一家之事,乃一族一国之抉择。吾教书数十载,今见学生之子上战场。历史经纬,错综如斯。夜不能寐,起观星象,北天有微光,不知是战火映空,抑或心之所现。惟愿生灵少殇,早息兵戈。”
写罢,他推开窗户,让秋夜的凉风涌入房间。北方天际,隐约有微光闪烁,不知是真的烽火,还是心中的幻影。
远处传来隐约的汽笛声,那是开往东北的列车,满载着年轻的士兵,驶向冰天雪地的异国山川。
李宇轩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那些年轻的心跳,看见了那些坚定的目光。这个新生的国度,正在用最沉重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尊严与决心。
风吹动桌上的日记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许多年前的异国都市,年轻的李宇轩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身旁站着金发的女子。照片里的人在笑,笑容里是对未来的无尽憧憬。
三十六年过去了,照片上的人各散天涯。历史改变了每个人的命运,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比如父亲对孩子的牵挂,比如师长对学生的责任,比如一个人对家园的忠诚,无论这忠诚以何种形式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