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着归原岛边缘的卢德阵线起降坪,21艘氦气空中邮轮正等待着卢德阵线的成员。鹭江组所乘的氦气空中邮轮“信天翁号”如同史前巨兽般沉默地悬浮着,敞开的尾部舱门正迎接着包括鹭江组在内的2000名乘客。它那长达300米的流线型银色身躯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巨大的氦气囊隐藏在流线外壳下,提供着主要浮力。覆盖艇身大面积的柔性太阳能薄膜此刻尚未吸收到阳光,呈现出深灰色。没有传统引擎的咆哮,只有尾部上面的几个大型矢量喷口内,氦-3燃料电池驱动的推进器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仿佛巨兽沉睡的呼吸。亚洲分部的成员们背着巨大的背包,在外骨骼的辅助下,沉默而迅速地通过尾部舱门鱼贯而入。“信天翁号”内部空间开阔,设计精良,宛如一座移动的微型城市,拥有住宿舱、公共活动区甚至小型医疗站。但此刻,无人有心情欣赏。舷窗外,熟悉的、带着热带植被气息的海岛轮廓在引擎启动的微颤中迅速缩小、远去,最终被下方无垠的、反射着微光的深蓝太平洋彻底吞没。
第一卷全球首义1第五章进击的卢德阵线
“龟速……”王得邦挤在一个舷窗边,看着座椅前方显示屏上稳定显示的0。85马赫(约950公里小时)速度读数,长叹一声,脸几乎贴在冰冷的强化玻璃上,“利维坦限速这招真够阴的!百年前的破飞机都比这快!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到啊?黄花菜都凉了!”他烦躁地敲了敲外骨骼的腿甲。
“急什么,正好养精蓄锐。我们算近的,浅睡一觉就到了。”卢德靠在另一边的舷窗,强迫自己放松。窗外是翻涌如棉絮的无边云海,下方深蓝的海面上偶尔能看到细小的、反光的斑点,那是AI管理的巨型自动化渔业平台或能源采集船。旅程平稳得不可思议,只有轻微的嗡鸣和气流颠簸。邮轮内部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期待、焦虑和长途旅行的沉闷气息。格蕾塔在翻阅一本古旧的汉语小册子,上面记录了关于闽南地区旧地理和风土人情。她试图为陌生的战场做点准备。其他都在闭目养神,唯有王恺通过耳机呈现的显示屏,与抵抗组织对接着陆点。
这是既兴奋又紧张的7个小时。当“信天翁号”终于开始下降,下方不再是纯粹的蓝,而出现了一座锈迹斑斑、如同钢铁孤岛般的巨大平台——一座被AI时代淘汰、漂浮在近海的旧能源采集站,被卢德阵线秘密改造为中转基地。
真正的速度在这里等待。一艘艘线条锐利如刀锋、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回路纹路的“近地急行者”飞行器,如同蛰伏的猎鹰,静静地停泊在平台延伸出的泊位上。它们体积远小于“信天翁”,流线型设计充满了速度感。核心部位,机身尾部基于超强磁场约束的微型核聚变反应堆散发着肉眼不可见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横跨机身后部的机翼,正引导着微型核聚变反应堆释放的能量以维持机身平衡。从飞行器后方望去,机翼与地面构成一个半圆,再连同机身部分,整架飞机便呈现出M形轮廓。
鹭江组成员快速换乘。当“近地急行者”厚重的两侧舱门“嗤”地一声密封关闭的瞬间,飞行器缓慢垂直升空。到达一定的高度后,“近地急行者”开始了冲刺。几乎感觉不到任何强大的加速度冲击,全域反重力场瞬间启动,将可怕的过载消弭于无形,舱内保持着一种舒适的微重力状态,人仿佛漂浮在水里。只有座椅前方光屏上疯狂跳动的速度数字,揭示着正在发生的奇迹:速度瞬间突破了1000马赫(约106万公里小时)!密闭的舱室遮住了外面的风景,仅有一分钟的微颤,“近地急行者”便转入到下降阶段。下降过程中,整个舱室突然变成了透明状,下方陆地与海岛的轮廓,以令人眩晕的速度放大、清晰,引得众人连呼惊奇。
格蕾塔认出了下方的地貌:呈“工”字形的岛屿是泉州市金门县;近陆地的圆形岛屿上,城市灯光如蛛网般密集,那是鹭江;随着高度渐降,鹭江旁的鼓浪屿也渐渐清晰起来。
2月26日,当地时间下午5点,鹭江海沧区,老工业园地下基地:时间已近黄昏。没有鲜花,没有欢呼,甚至没有多少好奇的目光。前来接应的当地抵抗组织只有42人,还没有远道而来的鹭江组人数多,这样鹭江组的成员感到失望。这42人几乎清一色的三十岁以内青年人,几乎全是三十岁以下的青年,身上混杂着街头生存的粗粝与一种不甘沉寂的躁动。褪色工装夹克袖口磨破,沾着油污的战术裤紧绷,脚上款式各异的鞋子都糊满泥泞。几张年轻面孔强作冷硬,眼神却如惊鹿,在陌生来客与入口间快速游移,手指神经质地摩挲着腰间武器。他们的武器搭配非常滑稽,几乎人手一支利维坦时代流行的高科技非致命发射器,长短不一,腰间还别着简陋的自制武器,有磨尖的钢管、缠胶带的电棍甚至开刃砍刀。
领头的老林是个例外,他个子不高,黝黑精瘦,指关节粗大变形,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卢德阵线精良的外骨骼装备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透出毫不掩饰的羡慕。角落里,瘦高青年嚼着口香糖,脖颈刺着被禁的AI游戏图标,斜倚锈管,眼神挑衅又好奇;棒球帽女孩则压低帽檐,麻利地清点补给箱,动作精准如机械。这里没有欢迎,没有口号。几台AI诞生前的古董除湿机嗡嗡运转,维持着基地的洁净干燥,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汗味和浓稠的焦躁。墙壁上挂着几张发黄的旧鹭江地图和手绘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蔡尖尾山地形图。他们站在那里,不似战士,更像一群厌倦末世平庸、渴望在危险边缘寻找存在感的都市冒险者,被模糊的反抗意志仓促聚拢在这地下巢穴,组成了“一百单八将”中那沉默、不安又躁动的42人。
老林一声低沉的“干活”,他们便如惊弓之鸟般散开,警戒的警戒,整理装备的整理装备,动作熟稔却紧绷,过程毫无言语,仿佛正进行的是一件永远不能见光的禁忌。
“欢迎来到‘梁山泊’,”一个看起来年龄不超过20岁的抵抗组织小伙,眉眼总像含着春光,嘴角天然带着三分笑意,连颧骨都透着孩子气的暖,趁着鹭江组一行人卸下装备休息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点自嘲对身边好奇张望的王得邦说,“咱们现在加上你们,正好一百单八将!”
“水浒传?”王得邦眼睛一亮,差点忘了压低声音,“那感情好!咱们谁是宋江?谁是李逵?我当个黑旋风不过分吧?赶明个儿咱就上街,呼吁大家伙儿跟着咱们上梁山!”
“豆豆,别和他们拍哈哈。”老林提醒那个小伙,然后转身面向鹭江组的众人。
“提醒你们哦,把归原岛那套懒骨头收起来!”老林的声音不算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一下子就把所有杂音都劈断了。他那根关节粗大的手指狠狠戳了戳桌面,“这里有很多利维坦的眼线!”
王得邦觉得自己被莫名其妙地针对,很不客气地怼回去:“眼线怎么了?难道利维坦知道了还能动我们?”
“利维坦不会动你们,有人动啦!”老林话里带有一点口音,但听得出态度肯定。
这句话让鹭江组的成员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他们还是沉浸在“AI不会直接或通过AI代理伤害或杀害人类”的认知惯性中。
“你是说‘人’会反对我们?”短暂沉默后,刺玫凛冷静地发问。
“都说是‘人’啦。”见提问者是对方领队,老林决定讲明:“这边不比你们AI区,好多人都享受利维坦带来的生活便利,不愿与我们为伍的哦。我们好多次侦查行动都有人出来捣乱,很烦人的吼。”
刺玫凛能够理解归原岛的人反对起义的理由,但她难以相信利维坦区竟然有人会反对他们的行动,在她以及所有成员的认知中,利维坦区的人民应该箪食壶浆迎王师,人类解放待何时。
“条件有限,凑合住。胜在安全。”老林语气依旧生硬,指了指那些服务器,“这里是少数几个深层地下且地质结构能天然屏蔽大部分探测信号的区域之一,我们管这里叫‘鼹鼠洞’。”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利维坦的地面监控网像蜘蛛网,空中更是无死角的哦。你们的到来,利维坦肯定已经知道啦!我们暂时不知道利维坦有没有顺着你们这条线索找到这里。我先安排岗哨观察一下,你们抓紧休息。今天夜里,我们去中央计算塔转转。”他特意看了一眼背着黑色背包的安东和王恺,“组长,带你们的人跟我来,我们需要尽快交换情报。”
上半夜无话,只有通风扇的嗡鸣和外骨骼充电时发出的轻微蜂鸣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老林的话像一剂猛灌下去的苦药,鹭江组的人个个脸色凝重。他们还是不能相信,竟然有人阻挠他们行事,这完全在预料之外。每个人都默默整理着自己的装备,检查武器,吞咽着味道寡淡的营养膏,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前夜的压抑和蓄势待发。
2月27日,夜间侦察。
夜色正浓,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一支由刺玫凛、磐石和鹤竹、老林、安东、王恺以及另外八名精通潜行和侦察的抵抗组织精锐组成的侦察小队悄然出发。卢德和王得邦作为突击手代表,格蕾塔因心细如发和出色的记录能力被选为观察员,也一同前往。他们借助地道,溜进水库,悄无声息地向蔡尖尾山顶摸去。
越接近山顶,空气仿佛越加凝滞,连虫鸣鸟叫都消失了,只剩下中央计算塔的微弱光伏声音。当到达一个隐蔽的、被巨大岩石遮挡的林间空地时,老林打了个手势。众人隐蔽,关闭外骨骼的主动动力,仅保留被动支撑,借助树木和岩石的掩护,向最后的观察点匍匐前进。
拨开最后一丛浓密的蕨类植物,视野豁然开朗。目标,毫无遮挡地、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它矗立在海拔三百米的山巅,如同从大地刺向苍穹的一柄幽蓝巨剑。夜里山间的薄雾,给它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但这丝毫不能减弱其存在感带来的压迫。正六边形的塔身线条冷硬、精确,自下而上流畅地收束,直指灰蓝色的天幕。塔壁并非实体金属的厚重,而是光滑如镜,薄得不可思议,竟能清晰地倒映出高空流云的影子以及远处鹭江岛朦胧的轮廓,仿佛一面扭曲的镜子。整座塔笼罩在一种流动的、近乎液态的幽蓝冷光之中,那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在塔身表面缓慢地、如同呼吸般脉动着。看得出,它不是人造物,也不像是机器人的杰作,更像一道被无形之手从虚空中截取、凝固在此地的巨大闪电,散发着冰冷、非人的绝对秩序气息。扫描射线打上去,只在光滑如镜的塔壁上激起细碎如星尘的光斑涟漪,瞬间被吞噬,无法深入分毫。
“扫描图像。”老林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老林熟练地操作着携带的、一个看起来像大号金属手提箱的笨重扫描仪。一阵低沉的嗡鸣后,他将扫描画面投射到一块便携的折叠暗光屏上。图像经过复杂的算法处理,塔的内部结构如同被精密解剖的蜂巢,层层叠叠,充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几何美感。核心区域是密集排列、闪烁着规律性脉冲光芒的立体存储器阵列,如同上千颗冰冷的蓝色心脏在同时搏动。而支撑起这百米高塔、承受着巨大风压和自身重量的骨架,清晰地显示出是碳-芳纶杂化纤维编织成的致密三维网格结构。银灰色的高强度纤维纹路在内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若隐若现,既构成了承载利维坦庞大神经中枢的钢铁脊梁,也成了横亘在反抗者面前、令人绝望的天堑。
“怎么进去?”安东盯着光屏上那毫无缝隙、浑然一体的外壁,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霰弹枪,“连个门缝都没有!这玩意儿…是浇筑出来的?”
老林指向扫描图像上塔基的六个锐角顶点,又指了指塔身外围那层肉眼不可见、却在扫描仪上呈现为淡金色光晕的、完美包裹塔身的圆形能量场。“看见那圈‘圆’了吗?那是能量屏障,比金刚石还硬。激光炮打上去跟挠痒痒似的,物理冲击波会被均匀分散吸收。”他的手指移动到六个顶点位置,“但是,它的基础构型是正六边形外接圆。六个顶点,是力场结构最脆弱、能量流动必须交汇的‘节点’,就像渔网的结节处。”他目光转向磐石和鹤竹,眼神带着询问和最后的一丝希冀,“你们带来的‘钥匙’,据你们卢德阵线的人说,就是专门针对这种节点设计的。照这里轰,理论上就能在屏障上撕开一个临时入口。”
磐石和鹤竹对视一眼,坚定地点点头。安东则听得一头雾水,这不怪他,要怪卢德阵线发的红色翻译耳机有延迟。
王得邦收起了所有嬉笑,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座在薄雾晨光中静静燃烧的蓝色冰山,低声咒骂了一句,声音干涩:“他娘的。。。。。。这玩意儿。。。。。。?感觉咱们这点人,给它挠痒痒都不够。。。。。。”
卢德仰望着那座冰冷的棱晶,幽蓝的光芒倒映在他瞳孔深处,像两簇跳动的鬼火。它如此巨大,如此沉默,如此坚不可摧,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非人的威严。格蕾塔半跪在一块岩石后,快速而精准地在战术激光平板上记录着塔的精确方位、角度、周围地形地貌、可能的攻击位置,以及老林描述的屏障特性。她的手指因为专注和用力而微微发白,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并非来自物理的威胁,而是源于这绝对秩序化身的、仿佛亘古存在的冰冷存在本身。
箭已离弦,目标近在咫尺。但这最后一百米的冲刺之路,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塔基,却仿佛隔着星辰大海,充满了未知的凶险。进击的卢德阵线,终于兵临利维坦的城下。山风掠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力量悬殊的碰撞,提前奏响了哀鸣的序曲。薄雾在塔基处缓缓流动,像一层神秘的面纱,既掩盖着通往核心的路径,又好像还隐藏了什么。
来不及多想,众人踏着夜色匆匆返回。赶到地道口时,天边已漾开一抹鱼肚白,朝阳正挣脱地平线的怀抱,带着初生的暖意浅浅探头。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像揉碎的月光织成的纱,轻轻笼住四野。岩石的棱角被磨得温润,树影在雾中化作淡墨般的剪影,连那初升的朝阳也似蒙着层朦胧的光晕,让周遭一切都浸在半梦半醒的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