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教导元瑞十余年,每日里见他的时间并不比病弱的太子和忙碌的邵英少。对这个血统高贵的学生的一举一动都甚为了解,何况沈栗自十余岁起便往来东宫,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
元瑞诚心求教,却不肯直视沈栗,只目光游移看着沈栗脚下,再结合他所说“大臣欲壑难填”……沈栗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这位新帝已经对他、对礼贤侯府起了提防之心!
同邵英一样,元瑞也“敢于”直接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只不过邵英是凭借着他对权柄的掌握有恃无恐,而元瑞则是出于犹余稚嫩的惶惑。
沈栗一时只觉气血上冲,头脑中嗡嗡直响。多亏了连日来诸事忙乱,须得竭尽全力应对,沈栗早就疲乏已极,气色难看,才勉强没有在新帝面前露出端倪。
我亲手教出的孩子!从三四岁教到如今!沈栗木然想:哪怕他的祖父预谋杀下毒,我还在想着如何保全他的皇位!
一时竟觉脱力。
是了,邵英既然暗中下毒,又怎会不叮嘱他的孙子提防沈家?元瑞……他对我如今“中毒”一事应是知情的!
他知道我将来要死,却仍不放心。
倒要感谢这孩子的鲁莽,教我彻底认清局势——我知道防备邵英,怎么就没想到他也是帝王家的血脉?
他如今是皇帝了。
“不会的,”沈栗虚弱道:“微臣仍要讲皇上不必忧心,盖国朝初立一两代妄图谋反复辟者良多,然而日后会越来越少的。”
望着元瑞一脸求教神色,沈栗一时真有些要不管不顾掀桌子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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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铜豌豆
沈栗耐心“安抚”新帝,亦或是要说服自己心中猛虎:“国朝初定时,前朝战乱时余毒尚在,亦有投机者妄图趁我朝立足未稳之际渔翁得利。然如今立国几十年,各地势力已经稳定,若有人图谋造反,重新分配权柄,则必将面临被群起而攻之的局面。而百姓们犹记当年乱世苦楚,人心思定。”
“无论权贵或庶民都不肯家国再陷入烽烟四起的境地。因而此次世家图谋复辟才会轻易失败,臣才有把握说各地能自行扑灭乱军。湘州叛乱时号称有三十万大军尚且一败涂地,世家筹谋政变也惨淡收场,这些足可杀一儆百,为后者鉴。”
元瑞心中一松:沈师自己都认为后来人谋反成功的机会甚微,可见礼贤侯府应无谋反之心。
“多谢沈师之诲,朕受教了。”元瑞微笑道:“朕年少无才,日后还需沈师多加指点。”
“微臣不敢当皇上青眼,惶恐至极。”沈栗垂目道:“太祖皇帝功盖日月平定江山,先帝苦心孤诣造福天下,先太子英明仁德惩治贪官,故此才能留给陛下一个海清河晏的江山。这都是太祖太宗和先太子的功劳,还请陛下继承遗志,护佑黎民。这天下到底是有德者居之,前朝失道而失天下,我朝得道而得天下。只要不改初衷,我朝必将累世传承,百年千年万万年。”
元瑞满面恭敬:“学生谨记。”
沈栗躬身道:“陛下已登大宝,地位尊崇,日后万不可做如此态度,令臣无地自容也。”
“欸,沈师非旁人。”元瑞哂然道。
沈栗强忍心中不适,与元瑞你来我往虚头巴脑奉承一场,只觉意兴阑珊实在无趣。好在随即便有人过来请示诸事安排,沈栗才得以解脱。
元瑞自觉危险度过,沈栗一时也无异心,皇祖父已经为他安排妥当,才放下连日来心惊胆战,不觉打起瞌睡。却不知自觉天衣无缝的试探已经泄露了狭窄心思,割断了沈栗对邵家最后一点忠诚之心。
邵英如在天有灵,怕是要跳出坟墓来殴死自己这蠢孙子!可惜,能震慑沈栗的邵英已经龙御归天,能对沈栗怀柔道情的太子也驾鹤西去,如今唯一能抑制沈栗心中奎怒的理由不过是“时局所限”而已。
旬月后,景阳已经过筛子般被扫荡了几遍,宫中更是清理出大批人。复辟之事逐渐平息,市井恢复繁华景象,然而推杯换盏间偶尔被悄悄提及的所谓密闻和菜市口那洗刷不掉的血迹无由教人心惊,道一声:“景阳不易居也。”
沈栗头昏脑涨回到府中。此时新帝赏赐的旨意已如流水般撒下来。依照新帝的意思,如今还留在位置上的官员们都是大浪淘沙后的忠臣,国丧期间不好大赏,金银布帛还是要有的。更有叛乱之夜被打破了家宅抢掠伤害的,朝廷也需补偿。至于平叛军士将领更要嘉奖。
旁人家不提,礼贤侯府沈栗居中调度论为首功,另有沈淳戍卫宫廷,也是大功。不但这父子两得了一大串虚衔赏赐以示荣宠,沈家子弟凡有出仕的也是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
满府喜气洋洋,沈栗却只觉心烦意乱。倒头睡了一天缓过精神,找到沈淳:“父亲还在高兴呢,咱们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国丧期间,又有前朝余孽妄图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