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百年来,自他入常华山,成为思存峰弟子后,李儒一贯在所有弟子、师长面前的形象皆是冷静自持,沉稳有度。
所有弟子都不会想到,这样傲气的人,也会有一天不顾尊严跪坐在地,几乎崩溃地哀求,额头磕破,愿意用自己所有的积蓄换取一个打开传送阵的机会。
玉佩光芒黯淡下来,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李儒仍在跪着,面目怔然,眼神空洞,额间鲜血蜿蜒而下。
真是奇怪,昨日明明只是指责了一下江然……他不是真的要对他生气,他一向对道侣脾气很好的,只就昨天凶了一些,为什么偏偏就出了事。
最多的,又是茫然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多关心关心他,为什么最后一句与江然的对话,竟是这样一句难听的重话。
阒夜之中,一道冷白剑影短暂地擦破天穹。
有人御剑而行,乘夜离城。
*
也是这一夜,繁城十分平静,夜穹如盖,星子点点,晚风温柔。
一个寻常修士的离开,不会为这座底蕴厚重,每日有数千人来往经行的老城搅动起一丝波澜。
年迈的城主和每日一样,站在通天楼最高的露台之上,眺望着井然有序的城池。
千家万户,灯火纷繁,夜市喧闹。
城主目光绕过那些流光溢彩的湖中画舫,停留在僻静石桥边,带着一壶酒与钓竿,自午后便独自垂钓足足四个时辰的少年。
虽然四个时辰过去了,身边的木桶还是空空如也。
城主看了好久,眉心微皱,实在没忍住,问身边的柳继:“他这是在干什么,效仿姜子牙?还是你们年轻人之间新的游戏?我们湖里没鱼了?”
柳继:“您吩咐关照以后,前三日前他开始垂钓,我们还特意放了不少鱼进湖中……”
城主:“……”有那么难钓吗?
李昭明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跑来找黎盏。
还没开口,黎盏先道:“没爱过,不看狗。”
李昭明:“……什么和什么,我不是为朝玄来的,他又不在!王二一天天都睡觉,我自己一个人闲得无聊,不行吗?”
明天就是比试,这个时间还不好好准备,黎盏顺嘴一问:“他干嘛去了?”
“钓鱼。”
“?”
“就是在钓鱼啊,这几天都在钓鱼,但我看他也没钓上什么东西来,白天提着空桶去,半夜带着空桶回来。我问他你干啥呢,他说钓上了,又放回去了,这我就熟了,我老家那,空军的都喜欢用这一套说辞。”
黎盏:“……”
他听张迁说过,段青玄后来那些年月里,练剑也少了许多,唯一能算得上消遣排解的就是钓鱼。
呵,连钓不上鱼都要特意学习。
可惜装得再像,赝品也始终是赝品。
黎盏眉梢一挑,轻飘飘丢下一句:“东施效颦。”
月色下,一只通身金黄的识鸟飞绕在黎盏身侧。
澜沧谷的交流工具!
顾逢山声音传来:“上次你托我查有关常华剑宗邀请徐华芝之事,这个没抓到,抓到了几个从常华剑宗出来的推演术师,他们立了血誓不能透露内容,害我颇用了点手段。”
这位仙府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此刻像个寻常人一般与他茶余闲话,甚至还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段青玄的魂灯有动静了。”
黎盏一顿:“你说什么?”
“三次。第一次在数月前,魂灯很短暂地燃起又熄灭,第二次在第一次的半月后,此时是微小的火苗,最后一次,则就是前几日,他的魂灯彻底恢复正常——段青玄的三尸已经聚齐,黎盏,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比起章唯音竟然早早知道魂灯有异的消息,黎盏更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
“——你的意思是,段青玄有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顾逢山没有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