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锡若领着特磊一行人进了理藩院的会客厅,分宾主坐定之后,也不忙着同他们磨嘴皮子,反倒问特磊等人吃过了早饭没有,在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又让手下人将自己在八宝斋里预定的早点送了上来,一边招呼着准噶尔人吃早点,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准噶尔人不知道这位纳兰中堂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的人物,又不敢拂逆了他的热情款待,只得带着几分疑虑地享用起那些中原精致得不像吃食的点心来。
锡若自己吃饱喝足了以后,见几个准噶尔人都是一副等着考官面试的表情,肚里不觉暗笑了两声,便咳嗽了一声说道:“几位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天朝本是礼仪之邦,论理我应该把各位引荐给皇上。只是皇上近来朝务繁忙,所以就由我代为接待各位了。”
特磊见锡若说得客气,连忙站了起来说道:“中堂阁下谦虚了。我等虽远居西北,也曾听说过大人”满洲第一勇士“的威名。只是想不到大人竟是这般俊美的一个人物,真是应了中原那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话了。”
锡若见特磊的马屁张嘴就来,心说原来是同道中人,不禁嘿嘿笑了一声说道:“不瞒台吉说,我这”满洲第一勇士“的虚名,得来实在有些汗颜。远的且不说,就是皇上身边的将军侍卫里头,本事在我之上也大有人在。皇上自己的亲兄弟十四王爷,是先帝爷亲封的大将军王。他昔日亲率十几万大军,在茫茫戈壁和高原上苦战数年,连眉头都没皱一皱,那才是真英雄,真好汉!我当年不过是赶巧儿在圣祖爷面前露了一手儿罢了。”
特磊听锡若提起跟他们的老汗王作战的“大将军王”来,脸色不觉变了变,却也不敢反驳锡若的话,便端起茶盅来掩饰。
锡若看得微微一笑,又抚着膝盖说道:“眼下换过去的宁远大将军岳钟琪,想来你们的噶尔丹策零汗也不会陌生。他早先跟着十四王爷一道进藏,后来又辅佐前任大将军年羹尧镇守西北,是一员身经百战的猛将。你们的噶尔丹策零汗要是非跟皇上顶着干,迟迟不肯把罗卜藏丹津送过来,反倒拿这个作由头推三阻四地消磨时间,背地里却紧着备战,皇上自然也会让岳将军和傅尔丹将军送上一份大礼给你们的。”说着便端起茶盅来轻轻地拨了拨碗盖,又笑道:“罗卜藏丹津与你们非亲非故,无非是战败了跑到你们那里去寻求庇护,亏你们的噶尔丹策零汗还当他是块儿宝,使劲地巴住了舍不得归还。”
特磊听得脸色又是一变,声调变得有些强硬地说道:“大汗谨遵先汗的遗愿和汗国的礼义,所以才接纳了罗卜藏丹津。眼下大清国皇帝要我们交出他来,我们大汗的确是感到十分为难的。”
锡若突然毫无预兆地把茶碗朝桌上一礅,在成功地吓了准噶尔人一跳之后,喝道:“那你先前说什么奉命将罗卜藏丹津押送至伊里布尔和邵地方,岂不是在信口开河?你是打量大清的皇帝陛下好骗呢,还是你存心要让你们的噶尔丹策零汗被人骂作反复无常的小人?”
特磊没料到锡若说翻脸就翻脸,见他那张前一刻还挂着和煦笑容的俊秀脸容突然变作一片冷肃,说出来的话也像刀子一样锋利,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伸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之后,方才强自镇定地说道:“我先前所说也都是实情。的确是因为岳总督带兵两万前来挑战,我唯恐情况有变,故先将罗卜藏丹津送回伊犁,以请示大汗的意思。”
锡若捋了一把身前的朝珠,脸上忽然又笑开了,眉宇间方才的那点煞气瞬间就荡然无存。特磊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顷刻间脸色数变的“中堂”,只道中原人都是这般喜怒无常的,却打死也想不到这是锡若多年来在紫禁城的夹缝生涯当中练就的独门功夫。
这时锡若却又叹了口气说道:“为了一个罗卜藏丹津,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要丢了性命。你们的噶尔丹策零汗若是还怜惜自己的子民,就早些把他解来京师吧。当今天子威严果决,最恨有人阳奉阴违,你们还是不要再心存幻想了。否则大军踏上准噶尔本境的那天,指日可待。到时候受苦的自是你们本部落的百姓。”
特磊在客座上瞟了锡若好几眼,那眼神儿明显有“你就甭猫哭耗子假慈悲”了的含义在里头。
锡若连忙又咳嗽了一声,又讲了讲自己的老板雍正老大的意思,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要噶尔丹策零做小服低。他瞅了特磊好多眼,觉得雍正这个心思只怕是没戏,人家压根儿就没想做你雍正小弟的意思,所以估计这仗……还得打!
锡若又和特磊喝茶瞎掰了半天之后,见胤祯的跟班儿长福在会客厅门口探了个脑袋,琢磨了一下之后,让特磊带着他的人跟骆驼回驿馆好好歇着,还特地嘱咐他们没事的时候可以多遛遛北京城,再顺便感受一下和平年代是多么的美好云云。
等锡若长长地交代了一番出来、又钻进理藩院衙门的后院时,一眼就望见了正在那里等得一脸不耐烦的胤祯,随即脑门上立刻挨了那个霸王一个栗凿,忍不住抱着脑袋抗议道:“我刚才是在上班办正事儿,你干吗也打我?再说是又不是我让你非在这儿候着的……呀!”
胤祯穿着一身亲王的朝服,显然是刚下朝就绕到这边来了,见锡若在前头跟准噶尔人唠叨个没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此时见他还抱着脑袋振振有词地辩驳,心里益发来气,一把揪过锡若的辫子就骂道:“你跟人家侃鼓楼大街上的羊肉串儿也叫办正事儿?仔细让皇上的人听见,回头也把你当羊肉串儿给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