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亲相隐乃人之本性,可后人,亲友有难,不动如山,还美其名曰‘尊重他人命运’,这不是道德沦丧是什么?”
“长此以往,亲朋不理亲朋,好友不帮好友,整个世道都要变成率兽食人的境地,这是好事吗?”
秦毓之闻言反倒浅笑一声,缓缓起身,对着满座士子拱手。
“柳兄说亲亲相隐是对的,这点在下认同,因它符合人性。”
“但柳兄怕是忘了,‘亲亲相隐’并非毫无边界。”
“《汉律》写得清楚:卑幼匿尊长无罪,尊长匿卑幼非死罪可免罚;《唐律》又将其扩展至同居者及部曲奴婢;历经宋元明三朝,到我大清时,还添了姻亲这一项。”
“可诸位莫忘,律法里还有一句关键:谋反、谋大逆、亲属相侵害案件等大罪,不在‘亲亲相隐’之列!”
柳敬亭辩解道:“学术不端,谈不上十恶不赦!”
秦毓之转头看向柳敬亭,目光锐利。
“柳兄说学术不端谈不上十恶不赦,这点在下也不否认。”
“可在下倒想问问柳兄,何时老师也被纳入亲亲相隐的亲属范畴了?”
柳敬亭一怔,随即强辩道:“天地君亲师,‘师’与‘亲’并列,历经宋元,到了前朝的时候,老师虽未被明确写进律法的‘亲亲相隐’条款,却也是一条潜规则。”
“只要不涉及皇家、谋逆等十恶不赦之罪,刑部判案时,若弟子为老师隐过,引用‘亲亲相隐’的道理,也无可厚非!”
“好一个潜规则。”
秦毓之抚掌轻笑,语气却带着几分嘲讽。
“后世学子,要先读六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再读四年大学,更别提大学之后还有硕士、博士。”
“这期间要学的功课,有语、数、外、地、历、政,还有体育,至少七科。”
“十六年求学路,要拜的老师,少说也有一百一十二位!”
他伸出手指,一字一句道:“柳兄既然认同‘老师可亲亲相隐’,那想必也认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吧?”
“一百一十二位老师,若按一人有四名亲属算,这便是四百四十八位亲属。”
“再看后世的学堂,每个年级、每个班级,咱们取个中间数,每年级十个班,每班级五十个人。”
“啧啧啧……前朝党争最烈时,阉党、东林党拉帮结派,都找不出这么庞大的亲属群体吧?”
“柳兄试想,若这些人抱团,以‘亲亲相隐’为借口,包庇彼此的过错,一手遮天,横行无忌。”
“且不提后世,若是这样的群体出现在我大清,您猜,他们会是什么结果?”
柳敬亭听得面红耳赤,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明明一开始讨论的是
“以徒告师不道德”,怎么被秦毓之绕来绕去,竟扯到了
“朋党之患”
上?
他定了定神,连忙摆着手:“秦兄,我们只是在讨论以徒告师的纲常,莫要东拉西扯,把话题引到别处去!”
“既然柳兄要讨论以徒告师,那我们便就事论事。””秦毓之笑意更深,目光却始终锁着柳敬亭。
“我大清会试、乡试,若考生中举,便要向主考官投递‘门生刺’,行谢恩礼,称其为‘座师’。”
“这是眼下人人皆知的规矩,柳兄总不会否认吧?”
柳敬亭僵硬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