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盐”如同无声的甘霖,悄然渗入定边军镇干涸的土地。精米入仓,药材入库,厚实的牛皮被火头军们熬煮成胶,混合着草木灰,笨拙却努力地修补着将士们早已磨穿的靴底。营地里那碗“吞吴粥”里,偶尔能见到零星珍贵的肉末,飘散的香气虽淡,却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顽强地支撑着低落的士气。
然而,这微弱的生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搅动了蛰伏在潭底的毒蛇。
转运司临时衙门内,烛火摇曳,映照着王莽那张阴晴不定的胖脸。他捻着稀疏的胡须,听着心腹低声的回报,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
“……大人,错不了!那几车东西,半夜从西边那个狗洞似的侧门进去的!押车的是谢阎王那个哑巴亲随!车上卸下来的,分明是上好的精米!还有药味!还有牛皮!”心腹的声音带着惊疑和贪婪,“还有……小的花重金买通了孙将军手下一个贪嘴的火头军,他说……他们伙房最近用的盐,白得晃眼!一点沙子都没有!咸得……咸得直冲脑门!绝不是官盐!”
“雪盐……”王莽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惯在地上!“啪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
“好!好一个‘咸菜厨娘’!好一个‘算盘才女’!”他肥硕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怨毒到极致的火焰,“断我财路!挖我根基!竟敢用私盐的手段,在我眼皮底下另起炉灶!”
他猛地站起身,在狭窄的房间里焦躁地踱步,锦缎袍子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谢砚之的铁腕和辕门处的血腥犹在眼前,那枚失踪的火漆印模更如同悬顶之剑!他不敢直接动云映雪,更不敢正面硬撼谢阎王。但若任由这“雪盐”流通,任由云映雪用这柄该死的算盘撬开他垄断的粮道,他多年经营的利益网将土崩瓦解!他王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不能让她再弄到一粒米!一片药!”王莽猛地停步,眼中闪烁着疯狂而阴狠的光芒,“烧!给她点把火!让她知道知道,这定边军镇的水,有多深!有多烫!”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定边军镇西侧,一处用破旧窝棚和木栅栏临时围起的露天小仓场。这里存放着新近用“雪盐”换来的部分精米、药材,以及大量刚刚收集、尚未来得及处理的干枯沙蓬草、碱蒿等充作柴薪和备用口粮的草料。位置偏僻,守卫相对薄弱。
几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仓场外围的木栅栏下。他们动作麻利,显然早有准备。几罐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被迅速泼洒在干燥的木栅栏和堆积如山的枯草堆上!
一点火星落下。
“轰——!”
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瞬间点燃!赤红的火舌猛地腾空而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材和枯草!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顷刻间,大半个仓场便陷入一片火海!浓烟滚滚,夹杂着谷物和草料燃烧的焦糊气味,直冲天际!烈焰将半边夜空映得一片血红!
“走水啦——!!!”
“粮仓!粮仓着火啦!!!”
凄厉的呼喊划破死寂的夜空!
整个军镇瞬间炸开了锅!
熟睡的士兵被惊醒,慌乱地冲出营帐,看着西边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脸上血色尽失!粮仓!那是他们活命的指望!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士气,在这冲天的火光前摇摇欲坠!
“救火!快救火!”赵参军嘶哑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绝望的愤怒。
无数士兵提着破桶、破盆,甚至脱下衣服,疯狂地冲向火场。然而,杯水车薪!火势太大了!灼热的气浪逼得人无法靠近!泼上去的水瞬间化作蒸汽,发出刺耳的“嗤嗤”声!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涕泪横流!
混乱之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逆着人流,扑向火场边缘!是云映雪!
她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迦南之毒带来的寒意被眼前的烈焰瞬间驱散,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焦灼!火光映照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双清亮的眸子被烈焰染成一片赤红!
“不能泼水!”她嘶声大喊,声音在嘈杂的救火声中显得异常尖锐,“草料堆!用沙土!盖!隔绝空气!”
她一眼看出,最致命的火源是那些堆积如山的枯草!水泼上去只会让燃烧的草料塌陷,火星四溅,引燃更多区域!她不顾阿福死命的阻拦,抓起旁边一把破铁锹,踉跄着冲向火场边缘一处尚未被完全引燃的草料堆,奋力将沙土铲起,盖向火头!
“听云账房的!用土盖!”李老倌率先反应过来,嘶吼着抓起一把破镐,疯狂地刨着旁边的冻土!
“盖土!快!”孙振武将军如怒目金刚,一脚踹翻一个还在徒劳泼水的士兵,夺过他手中的破桶,狠狠砸向地面,抓起桶板就当起了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