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白日里肃杀冷硬的皇城,仿佛在入夜后褪去了威严肃穆的壳子,显露出几分鲜活滚烫的筋骨。朱雀大街两侧的坊市,次第亮起灯笼,各色幌子在晚风中招摇,食物的香气、商贩的吆喝、人声的鼎沸,交织成一片喧腾的市井烟火气。
云映雪换了一身半旧的鹅黄细布襦裙,乌发松松挽了个髻,插一支素银簪,混入人流中,如同滴水入海,毫不起眼。只是那双清亮的眸子,却比满街的灯火更亮,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沿街的铺面、往来的行人——城南“慈恩寺”后山那条线索断了,她需要新的切口,探查老夫人残余势力可能的联络点。
在她身后两步远,跟着一位格格不入的“账房先生”。
谢砚之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是料子比平日更显低调,却依旧掩不住那通身冷冽如霜的气场。他身形挺拔,眉目如刻,行走在这摩肩接踵、汗气蒸腾的夜市里,如同寒玉误落泥淖,引来无数或好奇、或惊艳、或敬畏的侧目。他薄唇紧抿,眉头微蹙,显然对这嘈杂混乱的环境极度不适,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靠近他三尺之内的人都不自觉地绕道而行。
“谢账房,”云映雪在一处卖糖画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支晶莹剔透的蝴蝶糖画,故意扬了扬,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尝尝?算我请客,不记工钱。”她刻意加重了“账房”二字。
谢砚之目光扫过那甜腻的糖画,又掠过摊主油腻的双手和嗡嗡飞舞的蝇虫,眉头皱得更深,冷硬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云映雪耸耸肩,自己咬了一口,酥脆的糖衣在齿间碎裂,发出“咔嚓”轻响,甜香四溢。她眯着眼,状似随意地欣赏着灯火阑珊,余光却锁定了前方不远处一间门脸不大、幌子上绣着“通济”二字的杂货铺——这是之前供奉录上,为福寿堂提供“迦南”异香的铺子之一。
她正要抬步,斜刺里突然撞过来三个勾肩搭背、满身酒气的汉子。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前一撮黑毛,醉眼朦胧地扫过云映雪,浑浊的眼中瞬间迸射出淫邪的光。
“哟!小娘子……一个人逛夜市?多寂寞啊!”黑毛汉子喷着酒气,一步三晃地挡在云映雪面前,油腻的爪子就要往她脸上摸,“陪哥几个喝一杯去?保管让你……嘿嘿,快活似神仙!”
他身后两个同伴也发出猥琐的哄笑,不怀好意地围拢上来,将云映雪的去路堵死。夜市喧闹,周围人群见状,虽有不忿,却慑于这几个地痞的凶相,纷纷避让开,只敢远远观望。
云映雪眼神一冷,捏着糖画的手指瞬间收紧!她另一只手已悄然探入袖袋,指尖触碰到那包时刻备着的、磨得极细的辣椒粉。对付这种货色,她自有办法!
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勾出辣椒粉的刹那——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瞬间移动的冰山,带着凛冽的寒意和迫人的威压,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挡在了她的身前!
谢砚之!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么一站。
身姿挺拔如松,玄衣在夜市昏黄的灯火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微微垂眸,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精准地钉在那个黑毛汉子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愤怒,没有半分杀气外露。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视万物如草芥的冰冷。
一种久居上位、执掌生杀予夺的漠然。
一种……仿佛在看死物般的平静。
黑毛汉子伸出的爪子僵在半空,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带着冰碴子的雪水!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脚底板窜上脊梁骨,直冲天灵盖!他仿佛看到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已经被无形的刀刃齐腕斩断!他身后的两个同伴,更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唰地变得惨白,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喧嚣的夜市背景音都模糊远去。只剩下谢砚之那无声的、冰冷的注视。
“咕咚。”黑毛汉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结剧烈滚动。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淌下。那无形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双腿发软,只想立刻跪下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