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深处,刑部衙署。
冰冷肃杀的气息比屋外的倒春寒更刺骨。值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凝重。谢砚之端坐案后,苍白的面色因失血未愈更添几分厉色,右臂虽经重新处理,依旧缠着厚厚的绷带,隐有暗红渗出。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映照着摊在面前的两样东西:
左边,是那支盛着“蚀髓”毒药的细颈青玉瓶,在烛火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旁边,是陆九针亲笔所书、墨迹未干的鉴定文书,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直指老夫人弑子、东宫藏奸的滔天罪行。
右边,则是一摞誊录清晰、标注详尽的账册副本。其上朱砂圈点,条分缕析,将侯府私盐洗钱、巨额黑金经由“海味”、“绸缎”、“药材”等名目注入东宫“清淤”暗账的路径,赤裸裸地暴露在眼前。这是云映雪以雷霆手段掌控侯府账房后,日夜不休,从浩如烟海的旧账中剔骨挖髓、整理出的铁证链条!
毒杀亲子!
窃国黑金!
这两样东西,任何一样单独拎出,都足以掀起轩然大波,震动朝野!而当它们被谢砚之以冰冷的逻辑串联在一起,指向那个端坐佛堂、散发腐朽檀香的老夫人,以及她背后那巍峨如山的东宫时,便构成了一张足以将整个帝国最顶端权力撕开一道血口的、淬毒的蛛网!
时机已至!网,该收了!
谢砚之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一点,声音低沉而果决,如同出鞘的利刃割裂空气:“来人!”
心腹侍卫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持我令牌,”谢砚之取出一枚非金非玉、刻有狰狞獬豸的墨色令牌,“密请大理寺少卿裴琰、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严正,即刻过府!另,将此密匣,”他推过一个密封严实的乌木匣,里面装着毒药、鉴定文书及账目证据链的摘要副本,“以最快的速度,送抵……**紫宸殿侧门,交予刘公公**。”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刘公公,天子近侍,皇帝最隐秘的耳目之一!
侍卫神色一凛,双手接过令牌和密匣,无声退下,融入浓重的夜色。
这一步,险之又险!绕过所有可能被东宫渗透的常规渠道,直接将足以颠覆储位之争的铁证,送入深宫,呈于御前!这是孤注一掷,也是唯一生路!谢砚之深知,唯有将水彻底搅浑,将帝王的猜忌引燃,才能在这盘死局中撕开一道缝隙!
几乎在侍卫离开的同时,值房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并非官员,而是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棉袍、面容普通得如同街边贩夫走卒的中年男子。他对着谢砚之微微躬身,递上一张叠得方正的纸条。
谢砚之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却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
**“蛇已惊,穴将动。北风欲起,静待佳音。鹰眼已布。”**
落款处,一个极小的、凌厉的“睿”字烙印。
谢砚之眼中寒光一闪,指尖捻过纸条,烛火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缕青烟。睿王!这位蛰伏多年、深藏不露的皇子,终于嗅到了血腥,开始落子了!“鹰眼已布”,意味着睿王的人马也已开始暗中监控东宫及崔琰一党的关键节点。朝堂之外的另一股力量,正悄然加入这场针对东宫的围猎!
双锋已动,一明一暗。一张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乃至深宫帝心、潜龙睿王共同编织的巨网,正带着冰冷的杀机,缓缓收紧,目标直指东宫那颗盘踞在权力之巅的毒瘤!
***
与此同时,永昌侯府,西跨院。
夜色深沉,寒风卷着残雪扑打着窗棂。屋内炭火微弱,只勉强驱散一丝寒意。云映雪并未安寝,她裹着一件半旧的棉袍,坐在书案前,案上摊开的不是账册,而是一本厚厚的、字迹娟秀的《佛前供奉录》。
这是她以核对“老夫人寿诞香油损耗”为由,从福寿堂管事婆子那里“借”来的。婆子见她如今掌着账房大权,连夫人都倒了,哪敢说半个不字?
灯火如豆,映照着云映雪专注的侧脸。她的指尖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移动,一行行看似枯燥的记录在她眼中却如同跳动的密码:
**“腊月廿三,供上品沉水香三炷,计银五十两。”**(寻常上品沉水香,市价不过十两一炷。)
**“正月初九,供‘迦南’异香一炉,计银三百两。”**(“迦南”之名,闻所未闻。)
**“二月初二,佛前添置紫檀嵌玉念珠一串,计银八百两。”**(念珠价值几何?这玉,是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