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汤山别苑的“病气”仿佛凝成了实质,终日笼罩在殿宇之上。浓重的药味、偶尔传出的压抑咳嗽声、以及进出仆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沉重表情,共同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试探暂时隔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尤其是在这立储风波愈演愈烈、朝堂人心惶惶的时刻,谢砚之这块看似因病褪色、实则底蕴犹存的“活阎罗”招牌,依旧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诱惑力。即便他“病重”,其麾下的势力、其在军中的旧部、其皇帝面前那份特殊的“功勋”,乃至其夫人云映雪手中那悄然织就的暗网,都足以成为压垮竞争对手、或是稳固自身地位的巨大筹码。
于是,探病的车马,开始络绎不绝地出现在别苑那戒备森严的大门之外。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性急且自恃母族显赫的二皇子秦王萧景宏。他的使者是一位身着锦袍、神态倨傲的中年文士,乃是秦王府的首席幕僚,姓周。周先生带来的“探病”礼物极尽奢华,百年老参、灵芝雪莲等珍稀药材装了满满几大箱,更有一份礼单,上面罗列着京畿附近良田千顷、城中旺铺数十间的“赠礼”。
隔着重重帷幔,周先生只能隐约看到榻上一个人形轮廓,听到几声虚弱无力的咳嗽。云映雪一身素衣,眼圈泛红,代夫接待,言语间满是忧愁与感激。
周先生寒暄片刻,便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国公爷乃国之柱石,此番病重,实乃朝廷之大不幸。我家王爷闻之,寝食难安,特命在下前来,一则探病,二则……王爷言道,若国公爷有何需求,尽管开口。王爷在太医院亦有相熟之国手,或可请来为国公爷诊治。如今朝中……唉,宵小之辈趁机作乱,诽谤储君,动摇国本,正是需要如国公爷这般忠贞重臣站出来稳定大局之时啊!王爷素来敬仰国公爷……”
话语间的拉拢之意,几乎不加掩饰。只要谢砚之肯在废储之事上站在秦王一边,或至少保持沉默,这泼天的富贵与未来的从龙之功,便唾手可得。
帷幔后传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咳嗽,然后是谢砚之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声音:“多……多谢王爷……厚爱……臣……臣病体沉疴,神昏乏力,实难……实难思索朝政……恐负王爷……期望……夫人……代我……谢过王爷……”
云映雪立刻接口,声音带着哽咽:“周先生见谅,夫君他今日精神实在不济,太医嘱咐万万不可再劳神……王爷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她看了一眼那烫手的礼单,为难道,“如此厚礼,实在不敢承受,夫君病中,亦无福消受……”
一番软中带硬的推拒,将秦王的示好挡了回去。周先生碰了个软钉子,面色有些难看,却又无法对一个“垂死之人”发作,只得悻悻告退。
紧接着,素以“礼贤下士”、“儒雅仁厚”闻名的四皇子楚王萧景宣也派来了人。来的是一位风度翩翩、谈吐不俗的老者,乃是楚王的老师,当代大儒刘文正公。楚王的礼物就显得“清雅”许多,多是古籍孤本、名家字画,以及一些据说有安神奇效的古琴、香道用品。
刘老先生言辞恳切,满是忧国忧民之思,并不直接提及废储之争,只道:“国公抱恙,实乃国失栋梁。楚王殿下日日忧心,常与老夫言及国公当年扫平运河、安定地方之伟绩,恨不能亲身侍奉汤药。殿下常云,为君者当以仁德治国,善待功臣。如今朝局纷扰,更需国公这般历经风雨、忠贞不贰之老成重臣,以静制动,匡扶正气……”
一番话冠冕堂皇,既表达了关怀,又暗示了楚王的“仁德”与对谢砚之的倚重,更隐晦地希望谢砚之能以其影响力“匡扶正气”,这正气指向谁,不言自明。
回应他的,依旧是帷幔后那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咳嗽和含糊不清的谢恩,以及云映雪滴水不漏的婉拒:“老先生所言,夫君与妾身皆感念于心。只是夫君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唯盼静养,或能偷生残年……朝中大事,自有陛下圣裁,诸位贤臣辅佐……”
甚至连那位年纪最轻、但母妃正得宠的五皇子,也派人送来了些新奇玩物和南方进贡的鲜果,虽未明言拉拢,但其示好之意,亦昭然若揭。
对于每一位来访者,每一份“厚礼”,谢砚之与云映雪都上演着同样的戏码。
谢砚之始终是那副病入膏肓、神志昏聩、连句整话都说不全的模样,将所有难题都推给“悲痛无助”的夫人。
而云映雪则完美扮演着一个既要照顾重病丈夫、又要应付各方势力、心力交瘁却不得不强打精神的贵妇形象。她应对得体,感激照单全收,承诺半点不给,重礼一概婉拒,始终强调着“病重”、“静养”、“不闻外事”。
几次三番下来,各方势力也渐渐摸清了态度。
这位谢国公,怕是真病得不行了,就算以前是头猛虎,如今也成了病猫,没了爪牙,只想苟延残喘,不愿再卷入任何是非。其夫人一介女流,更是惊弓之鸟,只知守着丈夫,毫无主见。
拉拢的价值,似乎大打折扣。
探病的车马渐渐稀少,别苑门前重新恢复了冷清。
密室之内,谢砚之卸下病容,眼神锐利如常,听着云映雪细数各方送来的礼单和那些隐含机锋的言语。
“秦王急躁,楚王伪善,五皇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谢砚之冷笑着点评,“皆非善类,皆想拿我当枪使。”
云映雪将一份礼单放入火盆中点燃,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轻声道:“他们越是急切,越是证明陛下心中储位未定,也证明……他们背后牵扯的利益网络,急需一个新的、强大的保护伞。或者说,急需扫清障碍。”
谢砚之颔首:“让他们争去吧。我们这‘病’,还得再病得透彻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正好,也让他们都跳出来,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些。谁跳得最欢,谁的底牌,或许就露得最快。”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虚与委蛇,并非怯懦。
而是猛虎蛰伏,静待猎物自己露出最脆弱的咽喉。
这别苑的“病气”,已然成了最好的护身符和观察哨。而那些怀着鬼胎前来拉拢的皇子们,绝不会想到,他们自以为隐秘的试探与许诺,早已成了别人案头分析算计的筹码。
棋局仍在继续,只是执棋者,藏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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