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永远记着,你这一天是怎么来的,敢背叛我,给我戴绿帽子,给柳家抹黑,我让你永远碰不成女人!”
柳真绝对说到做到,这一点沈新宇信,而且从来没有怀疑过。所以,看到这一大堆淫秽不堪、不能入目的照片,沈新宇的第一反应就是,千万不能让它们落到柳真手里,否则,他死定了。就算他在工作上有这样那样的失误,贪钱、受贿、玩忽职守、决策严重失误,就算从省委副书记宗源、市委书记天明到卢少波都对他翻脸,都想把他挤出天塘区,只要柳真不翻脸,他的结局就不会坏到哪里去。十名老干部算什么,一封举报信又能奈何他啥,几个项目的失误又是多大个事,不就是老丈人一个电话跟有关方面通融一下的事吗?难道副书记宗源他们的能量能大得过老丈人?可照片不同,有了这些照片,不用别人整他,单是柳真就能废掉他!
不行,得想办法,必须让这些照片马上消失,消失得干干净净。
“去查,挖地三尺也要查出是谁在背后暗算我。还有,不管花多大的代价,都要把照片给我收回来!”
打发走李秘,沈新宇像只困兽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抓起电话,想打给姜华仁。
卢少波刚开始发威时,沈新宇是采取过一些措施的,主动缓和了一下关系。有事上门找卢少波汇报,需要政府跟区委通气的,他放下架子,跑到卢少波那边,也学别的副区长那样,点头哈腰,站成毕恭毕敬的姿势。可效果不明显,卢少波从来不知道转弯,他沈新宇姿态都低了一大截,卢少波仍然我行我素,不给沈新宇一点面子。沈新宇急了,四处求妙方,想化解这场危机。沈新宇虽然自大,但到了关键时刻,头脑还是能保持清醒的。他知道硬碰硬肯定不行,人家是书记,高他一个位子,而且现在是市里、省里合起来要查他,他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卢少波,而是很多他无法面对的势力。所以,他必须主动站出来化解这场危机。他请人给市委书记天明做工作,并主动到天明书记的办公室,将这两年工作中的失误做了番检讨。天明书记倒是中肯,说哪个干部不犯错误,也不是你新宇一个人步子快,大家都被风浪吹着、卷着,不快不行。但一快就容易方向失灵,所以快一段时间,就要慢下来,回头看一看,哪些步子走得对,哪些走歪了,把走歪的校正过来就行。天明书记一番话,曾让沈新宇放下心来。
但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只好请来北京那位贵客,想让他帮忙出出主意。贵客也是仕途中人,目前在一显赫的位子上,他的进步跟沈新宇的老丈人也有很大关系,最早的时候,他做过沈新宇老丈人的秘书。说来可笑,最初,柳真的母亲还把女儿的红丝带往这人身上系过呢。他出身比沈新宇好,军区大院走出来的,只是没学别的军中子弟去部队,而是上大学,然后到沈新宇的老丈人身边工作,走地方路线。这样一个角色,当然更入柳真母亲的眼。可惜柳真看不上,这事自然没成。现在两人见了,还偶尔开玩笑呢。当然,人家娶的也不差,说起来比沈新宇更强,他丈人现在握的重权远在沈新宇老丈人之上,老婆更是某国有大型企业的董事长、行业盟主,全国央企中排得上号的。上次来,听完沈新宇的述说,他给沈新宇分析说,这类事,说小也小,闹不起波澜。虽然省里、市里对他在天塘招商引资大搞项目建设有非议,但眼下这是潮流,全国各地没有不招商不引资的,都在争速度上规模。所以,这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这里面有没有被他们拿住的把柄,比如绝不该引进的企业,你拿了好处,擅自引进了,而且引起了公愤,老百姓没完没了,非要把这企业赶走。沈新宇摇头,说他在这方面非常谨慎,甭看他做事没有原则,其实原则在心里呢。那人笑笑,说这就不用怕,他们无非是说你没按组织程序办,没及时征求市委、区委的意见,但你是以政府名义招的商,不是以你个人名义招的。再者,招商引资不就归政府管吗,难道这事也要区委说了算?程序上的事,以后注意就是,已经干了的,就让它放在那儿,任他们查。沈新宇心里轻松下来,没有先前那么怕了。此人又说,但这事要引起警觉,原则上要轻视它,当没发生,细节上却要格外重视。很多人为什么仕途夭折了?就是不注重细节。所谓的细节,就是处理好上下左右的关系,人家不是闹意见了吗,不是找你麻烦了吗,那你就低调,别活动,别四处跑,就等着让人家查。但你此后做事一定要改,要把前面的作风彻底改掉。凡事请示,人家不点头不签字,你就什么也不做,等,看他怎么着,他总不能啥事都等你汇报吧,人总有烦的时候。为官怕什么?怕你嚣张,目中无人,引起公愤。为官还怕什么?怕你低调,忽然变得毫无作为,任人宰割。当你处于火山头上时,大家都看着你,恨你,盼着你烧死;当你处在火山底下时,大家就会同情你,就会把恨转移到把你压在火山底下的人身上。这就叫仕途之变化。先变自己的位置,也就是说,你要学会装孙子。
沈新宇长出一口气,让他装孙子,难哪,但不装又没办法,人到该低头时必须低头,这也算是仕途哲学之一。那就装吧。
那人分析完,又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擦干净屁股,不要让人家很容易查到你拿了多少,转移走多少。沈新宇这次很痛快地说:“放心吧,经济上他们查不出什么的,我沈新宇还没傻到那份儿上。”那人笑了,道:“这就没必要担心了。不过你还是慎重点,有件事你必须做。他们嫉妒你跟企业走得近,跟企业家交心多,你现在要断,要主动拉开跟企业家的距离,要疏,要剥离,把很多敏感的人、敏感的事从你这边驱开,驱到对方怀抱里去。必要的时候,主动拿出几家企业,割肉。懂不,割肉,割得让大家都心疼。不要怕地方经济受损失,地方经济是什么,是裹在地方官身上的衣服,你脱掉他几件,扔掉他几件,又能咋样?难道老百姓马上就吃不上饭了,难道GDP瞬间就掉下来了?都不会嘛。有时候,为了斗争,该让经济滑坡就得滑坡,该让百姓受罪就得受罪,这怪得了谁?要怪只能怪斗争太复杂。说穿了,这里面还是牵扯到利益关系,你把投资商都拿捏到你手上,其他人干瞪眼,不给你找事还能干什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新宇茅塞顿开。他就怕上上下下这一查,这些老板受不了,走的走逃的逃,丢下一个烂摊子,他不好收拾。现在他恍然大悟,应该出现一个烂摊子,这摊子不是他沈新宇搞烂的,是因为上面要查,是因为卢少波不支持,才忽然从辉煌走向萧条的。
高,实在是高。沈新宇差点要给那人作揖了。人家之所以能在重要部委稳稳地坐着,可以不来下面镀金就青云直上,确实是因为人家比他高明啊。
那些日子还没爆出这些照片,有关他跟女人的事,还没人提及。所以,这方面沈新宇没多讲,特意给那人安排了一场丰富多彩的节目,狠狠地款待了一下人家。第二天,那人揉着两个黑眼圈,乐滋滋地说,都说粤州是天堂,这次我算是实际体验了,怪不得你们都不在京城待,非要到下面来,下面好啊,真好!
好个头!
现在沈新宇觉得,下面一点也不好。天堂里有鬼,有噩梦。
也是听了那人的话,沈新宇开始断一些关系,疏一些人和事。跟姜华仁就是这样,上面最终把目光盯在白石湾,不就是看他跟姜华仁走得近嘛,那好,我现在不近了,疏离,让姜华仁去找别人。华仁那几个项目,他也不管了,包括白石湾项目,中间出现多次变故,他都装不知道,下面汇报上来,他说,向卢书记汇报,让卢书记定夺。皮球轻轻一踢,过去了。卢少波就算能耐再大,能把白石湾这几个项目搞定?做梦去吧,不让白石湾淹死困死,就算命大。
可现在,沈新宇不能不找姜华仁了,这一堆照片可是定时炸弹啊!娘的,怎么就能中计呢?当时只图快活,哪料到他们下这黑手?得让姜华仁来,这事必须让他出面去摆平!
沈新宇跟姜华仁见面是在晚上,两人约在一家离市区较远的会所。沈新宇最近比较谨慎,跟人见面都不在市区,也不在领导们常去的地方,找僻静处。反正粤州这地方,到处是高档会所,到处是新鲜。沈新宇到的时候,姜华仁已开好包房在等他。还好,姜华仁一个人来了,没学以往带一堆女人。
“区长好啊,有些日子没见了。”姜华仁说。
“天天见也没意思。”沈新宇把外衣脱下来,递给姜华仁。以往这些事都是陪同而来的美女们做的,既然没有美女,那就只有姜华仁代劳了。姜华仁接过衣服,认真而又小心地挂好,不过从他的动作里,还是看出一种不习惯,甚至一种厌恶。姜华仁总觉得,自己早已过了鞍前马后侍候别人的年代,但很多时候,这种事还是不得不做。这就让他有种不平,有时甚至很恼火,凭什么啊,难道他姜华仁钱不比他们多,地位不及他们高,创造的社会财富不比他们多?凭什么还要让他像跟班和婢女一样向这些人大献殷勤?沈新宇这身份的人倒也罢了,至少还能为自己办点事,姜华仁最不能接受的,就是给那些乳臭未干、还不及他儿子大的小公务员当杂役。他一度认为自己从容地完成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转变,也可以人五人六地活一把了,没想到这个梦是假的。
“干不下去了。”姜华仁屁股一落座,就发牢骚。
沈新宇没接茬儿。姜华仁这点牢骚他当然清楚,他没来天塘前,姜华仁过的什么日子,他清楚;他来了天塘后,姜华仁又过的什么日子,他更清楚。人就是要时不时地接受点教训,否则,是不知你好的。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想搞垮企业,还是想清理门户?”姜华仁用了“清理门户”这个词,让沈新宇心头忍不住一震,感觉姜华仁拿根尖锐的针,扎在了他心上。
“凡事都有波折,也算正常吧,不折腾不进步,大约就是这道理。”沈新宇勉强应付一句。
“可这样折腾会出人命的,我们活不安稳,谁也甭想活安稳。”姜华仁到底还只是一个搞企业的,政治方面的确弱智。沈新宇忽然就想起温启刚来,要是换了温启刚,此时此刻就不会这么说话。唉,沈新宇现在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么任性而又坚决地拒绝温启刚,毕竟他也是一方人物啊,兴许关键时刻,比姜华仁还管点用。沈新宇记起一句话来,这个世界上,你不可低估的人物有两类:一类是京城里穿梭在各会所、各大院里的纨绔子弟。这类人平时个个不着调,满嘴跑火车,但个别时候,他们办出的事会惊掉你的眼珠。还有一类就是纵横在商场上的那些知名大腕,所谓的风云人物。平日看着他们都很低调,但他们涉的水、认识的关系、背后网罗到的人物,以及私下里给他们提供信息、通风报信的那些关系,足以让你感叹世界之大、奇迹之多。沈新宇也是在拒绝温启刚后才对好力奇这家企业有了更多的了解,都怪他太无知、太自大,竟把这样一家超级企业给拒之门外了。
算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得抓紧跟姜华仁说事,可怎么开口呢?有些事做起来很爽,很痛快,但出了问题解决起来,就不是那样了,嘴都难以张开。
姜华仁显然不急,发了一通牢骚,让服务员上菜。菜点得不多,两个人,点多了也是浪费,但精。两道主菜全是大补型的,非常有特色。这也是姜华仁的特色之一,姜华仁喜欢这一口,每顿饭尤其是晚饭,必要点大补类的,什么东西对男人有用就挑什么。日子久了,沈新宇竟也让他带着好上了这一口,几天不补一下,就感觉整个人都缺精神。
两人边吃边谈,姜华仁又说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事,无非就是天塘区还有市里哪个领导又搞了哪里的女人,谁把谁的窝给撬了。沈新宇以前听这些,很有味,也爱搜集些花花绿绿的新闻,但今天,他显然不在状态。不过姜华仁说这些,倒是给了他机会,他正好接过话头说:“女人这东西,不玩不可能,但玩太多就不是你玩人家,而是人家玩你,所以,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啊。”
姜华仁停下筷子,纳闷地盯住沈新宇:“区长怎么发起这样的感慨来,莫非对女人腻味了?”
沈新宇呵呵一笑:“腻味倒未必,只是最近世界不太平,离女人还是远点吧,没听说女人都是祸水吗?”
“那要看对谁,对我姜大炮来说,女人从来就不是祸水,是灭火器,是加油站,缺了别的行,缺了女人,我活着都少味。”
“不能比啊,你姜老板活得潇洒,天不管地不管的,可我们就不同了。”沈新宇长长地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