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先被撞开的小太监滚了几圈,连起身都不敢起,当即趴跪在地连忙磕头:“娘娘恕罪……殿下恕罪……大人恕罪……”
沈持意呆呆坐在石凳上。
眼前的石桌已经翻倒在地,四方乱七八糟,都是散落的糕食和碎裂的瓷盘瓷碗。
而那本该被银壶里的水浇个正着的香囊完好无损地挂在楼轻霜腰间,俨然不动。
他完全没想到楼轻霜就为了挡银壶倾洒,居然动用武功推开太监掀起石桌。
宫人们还在看着,楼皇后还在看着,他这个表面纨绔跋扈的太子还在看着。
这是在世人眼中的那个楼轻霜完全不可能做的举动。
他看着地上的银壶,顺着那人已经沾染些许污渍的云纹靴往上看,对上了一双阴云密布的乌黑眼眸。
雕鹤玉冠都掩不住满目阴翳,月白长袍也遮不住低沉脸色。
只刹那。
只瞬间。
他从这双眼睛中,看到了毫不掩藏的污浊。
一闪即逝,却如浸了雪的锋,如挂了冷的芒,潮湿冰凉,又极为明显。
他像是被鹰隼盯准的猎物,如芒在背,却全然看不出对方是要一口咬断他的脖颈,还是要把他拖入巢穴中。
……就因他“不小心”撞翻了水壶,险些把水浇到这人腰间?
他格外怔愣。
徐掌事赶忙挥手让人无声地收拾着一地狼藉。
宫人们尽皆把头低得死死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闯入这几位贵人的视线里。
楼皇后已经冷着脸起身,脸上十年如一日的春风笑意难得消散干净。
她平静却又低沉道:“轻霜,你失态了。”
沈持意回过神来,茫茫然站起,还在看着楼轻霜。
那人已经藏起阴鸷之色,只垂眸站在那。
即便如此,沈持意依然心惊——疯了吗?饮川公子的温雅君子之名不要了?这人若是一朝变了性子,传到多疑的皇帝耳朵里,那便是多年基业一夕碎毁啊!
他双唇微动,转头看向皇后,片刻间摆出无所谓的笑意,散漫地说:“母后,是我刚刚没留心……”
楼轻霜却渐渐敛了冷漠愠怒之意,缓步走上前,俯下身来,将那还在磕头的烧水小太监扶起来。
男人嗓音清雅:“轻霜方才惦念国事,羌南军情未缓,一时焦躁,失了心绪,伤及公公,还劳动诸位,着实过意不去。”
忧心国事军情。
倒是找了个好借口。
太监受宠若惊,又要跪下,抬手就要给自己左右扇两个巴掌:“大人哪里话,大人忧心国事,为百姓和陛下分忧,奴才们更该伺候好才对……奴才手笨——”
楼轻霜止住他。
“奉砚。”
奉砚上前:“公子。”
“你领着这位公公去敷点药,再取我私银来,给徐姑姑,麻烦徐姑姑替我分发给诸位。还请诸位不要推脱,否则我心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