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下)
西辽将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但由于路途遥远,玄亲王即刻就要出发,赶往西辽。
亲王被迫和亲的事情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所以萧祁跟随和亲使团离开那天,整个上京都静悄悄的。除了从小到大的至交好友江元夕之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相送。
江元夕是上阳长公主唯一的儿子,自小便和宫里的那群皇子勋贵混在一起,几乎是亲眼见证了萧祁这么多年对沈长风的痴缠。
他原以为两人最终会修成正果,再不济也至少可以和普通友人一样偶尔往来。却怎么也没料到,身为亲王的萧祁竟然要远嫁西辽,不仅此后归期渺茫,两个人连好好告别都做不到。
江元夕一路将人送到上京城外,才停下启程往回走。
马车转回去的时候,透过雕花镂空的车窗,可以清晰地看到萧祁俯身走下送亲马车,停在队伍的末尾处。
落日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眉眼淡漠到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一阵风吹过来,将他身上那件火红的喜服卷起又落下,嵌在身后一片灿烂的晚霞中,显得热闹又安静。
江元夕缓缓转过身,低下眼,目光落在手心里的那封精心折叠的信笺上,微微叹了口气。
萧祁离开后的第十三天,远在北疆的沈长风意外得知了这个消息,不顾身上未愈的旧伤,日夜兼程骑着马赶回了上京。
来到宫门口的时候,身上的伤口早已裂了无数次,肩膀和后背上的衣服被鲜血一次次染透,若不是厚重的盔甲支撑着,恐怕他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即便如此,依旧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全靠一股倔劲儿支撑着闯入宣武门,走进上书房。最后重重地跪在皇帝面前,请求出战攻打西辽。
萧洪不仅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还以他未经允许私自回京为由,对其大加责斥。这次沈长风没有像以前一样听从萧洪的安排和建议,而是固执地跪在上书房外,一次次地恳求皇帝答应自己的请求,出兵西辽,换回玄亲王。
直到沈长风伤重复发彻底昏过去,萧洪都没有正面回复他的请求。
几天后,江元夕跟着长公主进宫给皇帝请安,顺道拐去南阁看望在此养病的沈长风。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床上的人慌忙地将什么东西藏在身下,转头看到来人是江元夕,才轻轻松了口气,露出了手里的东西。
是西辽的线路和西辽皇宫的地图。
沈长风准备亲自动手去西辽抢人。
江元夕无声地叹了口气,将这封握了将近一个月的手书交给了沈长风。
后者怔愣了一瞬,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江元夕的意思,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这封萧祁留给他的诀别信上。须臾,颤着指尖,一寸一寸地将其展开。
清秀熟悉的字体落在薄薄的信笺上,仿佛还带着属于萧祁的熟悉的气息——
祁至今日,二十有二,虚长至今,毫无建树。终年痴缠于君,不知深浅,不辨是非,常在君侧,惹君烦忧。每思及此,悔不当初,今日顿悟,幡然觉醒。
然,前事已过,未能偿补。幸得君体贴大度,不予计较,祁深知感恩,无以为报。
祁身为大梁皇子,自小锦衣华食,尽享尊荣,已是大幸。然,祁一不能报效大梁,二不能为兄分忧,终日惶恐,寝食难安。
今日祁行于西辽,虽远,所幸终能了却祁之心事,得以心安,是祁之所求,望君勿念。
长路漫漫,纸短语长,愿君岁岁安好,早日觅得良人,与之交好,举案白头,乃祁之大幸也。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信纸上,将原本端秀清新的字体悄悄晕染。
“他知道你厌恶他,”江元夕站在窗子前,半抬着眼看向外院的一棵榕树,声音很低,“所以连「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因为他知道,你见了他只会皱眉,根本不会舒颜。”
沈长风依旧靠在床沿上,手里捏着那张微微发皱的信纸,眼睛里只剩下一片空洞。
秋风吹过窗台,泛黄的树叶徐徐落在院内,堆积在树根旁。本应长青的榕树不知何时竟有了几分颓败的趋势。
如同此时的沈长风,表面上看起来年富力强,身体健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在的他早已千疮百孔,只能靠每三个月一次的解药续命。
萧洪之所以这么信任沈家,不过是因为沈家唯一子嗣的性命早已被他捏在手里。
当年为了牵制手握兵权的老侯爷,萧洪不仅早早就将尚未成年的沈长风接到身边养着,为了保险起见,甚至给当年这个不足十岁的小孩喂下了一种雪山奇毒。
这种毒短时间内不会要了人性命,表面上看起来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但却必须定期服用解药才可续命。一旦解药中断,中毒者会在七日内死于五脏衰竭。
上次北疆战败,就是因为送解药的人在路上耽搁了几天,赶到大梁军营的时候,沈长风早已进入深度昏迷,整个军队无人带领,上下乱作一团。待他服下解药清醒之后,大梁军队早已在战事中连连败退,敌人甚至直接攻到了军营下。
沈长风被迫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领军出战,所以才会身受重伤,到现在都没有痊愈。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去给萧祁任何许诺。
——
沈长风在宫内休养了五天,第六天的时候,前去上书房跟萧洪请辞,提出要继续回北疆镇守。
萧洪很是欣慰,为了表示嘉奖,再次将沈长风的爵位提升,封其为一等镇远大将军,并且许诺下次再回上京的时候,会亲自为其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