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而近,围观之人纷纷让开了路,那几人与身下的高头大马就在小隐眼前经过,但小隐的目光却停在了他们鞭下。鞭下有人,十数人就那样踉踉跄跄地走过,衣衫褴褛,皮开肉绽,艰难却又不停歇地在皮鞭下走着,携着瞳中闪过的几点紫色幽光。
小隐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大白天的看走眼了,待她揉了揉眼睛再仔细去看时,发现那几个蹒跚而行的人竟都有着紫色的瞳孔。她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漂族人。
她蓦地想起了《破晓志》,那本载着漂族事迹的纪传。没错,漂族人的瞳孔的确是紫色的,但小隐眼底不见璀璨,只有尘埃般灰扑扑的阴霾,遮云蔽日。他们紫色的深瞳早已没了神采,亦折不出日光,那种安于死寂的灰色令小隐心惊。他们的身体并没有被捆绑,他们的行动也未曾受束缚,但他们没有逃奔也没有反抗,只是目光呆滞、后背伛偻地往前走着,就像是走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漫漫长路上。
“这是他们第几次游街了?”旁边有人悄声问着。
“好像是第三次了吧。谁叫他们投胎在漂族呢?这种低人一等的族类,就该拉出来,以作警示。”
“惟愿他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这一世是不可能翻身的了。”
小隐惊在当场,难以置信地望着身旁说话那几人满是鄙夷的神色,他们嗓门不小,周围有不少听在耳里的,都露出了如出一辙的、不屑一顾的目光,直叫小隐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这便是她向往已久的都城给她的第一印象,冷漠而市侩,自以为是的带着悲天悯人的心肠。莫非一个个普通人,都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
沈纤儿自幼娇贵,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花容失色地惊呼一声,躲到了舒无华后面。舒无华一动不动,暗自皱眉,似乎暗觉将军府如此跋扈,有伤民风。唯独小隐踏前一步,这一步迈出,她整个人就立时站在人群前头,像一株细瘦的树一样笔直地站在将军府人马面前。
为首之人一怔,还道有什么胆大的人要来挑衅,哪知是个娇俏的女孩子家,当下一个讽笑:“闲杂人等都给我让开,莫怪我鞭下无情!”
倒是给我见识见识,怎么个无情法?小隐一个挑眉,正欲瞪回去,却忽地感觉到胳膊一紧,舒无华的声音从耳畔低低地响了起来:“这是都城,比不得其他地方,莫要锋芒太露。”
小隐目光低垂,缓缓瞥了舒无华一眼,他是四平八稳的舒无华,是独自清华的舒无华,是站在人群里那么温和无俦的舒无华。他这话说得真是让人灰心丧气,但——倒也没错,小隐眼神黯淡下来,默不作声地退了回来。
直至将军府的人带着那几个漂族人离开,人群像看够了戏似的心满意足地散去,小隐这才开口说话:“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不如你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那你呢?”舒无华意外于小隐并没有与他们一起的意思。
“我?”小隐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前方,“我这不是有沈盟主交托的任务在身吗?想先去打听打听。”
舒无华看着小隐沉默了半响,叹道:“也好。那你一个人,凡事小心。”
能有什么不小心的呢?小隐自嘲地笑了,她不偷不抢,走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走在天子脚下,能有什么需要小心的呢?不过是,想随处逛逛罢了。
沈纤儿自然巴不得与舒无华二人独处,欢天喜地跟在舒无华身后走了。小隐望着沈纤儿小鸟依人的背影,第一次发觉自己羡慕她。
忽然,眼底瞥过一抹熟悉的颜色,小隐眯起眼,目光追随天际一角。那抹亮色出现在一座低矮的院落上空,灿然一片,现出几许与日争辉的光芒来。
这是采金谷的联络方式,而她用以联络的吊坠与珍珠都给了顾年,哦不对,是被顾年正大光明地偷了去。小隐眯着的眼睛忽然弯成了一道弧,笑意在眼底隐隐绰绰,好似那片金光将自己心头的阴霾也拨了开来。
但当她来到丹凤苑,也就是有金光亮起的那处院落时,并没有看见顾年。她看见了小童在窗口冲她招手,多日不见,小童脸上的笑容真是让人没来由地欢喜。
可是当她登楼而上,在屋内也仍不见顾年的人影时,小隐的脸色有些黯然了。小童看在眼里,像是知晓了小隐心思似的掏出了珍珠:“我家公子不在这里,他将珍珠留给了我,好叫我联系你。不过那坠子,他攥在手里不肯给我呢。”
小隐喜滋滋地展颜一笑:“他倒也知道拿了别人的东西,须得妥善保管呢。”这时她注意到屋里还有一人,一个粗质布衣、腰系玉佩的男子。
小隐定睛一看,心头一跳。这样的玉佩,她曾在薛云海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连上面印着的字样都全然一致:承英。小隐呆了一呆,脱口而出:“承英派苏乘盛?”
被小隐这么一通直呼名讳后,那人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小隐在小童一声咳嗽后回过神来,暗呼惭愧,忙躬身一揖:“采金谷小隐拜见苏长老。”
苏乘盛全然不介意小隐一惊一乍的反应,笑道:“同是江湖人,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你叫小隐?我知道你。”
小隐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耳畔碎发,腆笑道:“苏长老抬举了,我不过是无名小辈,苏长老怎会知道我?”
“你自己不知道吗?”苏承盛惊愕地看了她一眼,“自千山雪崖宴后,你的名字便已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