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张药师那儿再说。”王宁拍了拍钱多多的胳膊,“若真有乱子,咱们早做打算。”
张阳药师住在镇子西头的老院里,院墙爬满了干枯的丝瓜藤,门口摆着两盆麦冬,叶片上还挂着霜。王宁刚推开虚掩的木门,就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夹杂着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是王宁来了?”张阳药师的声音带着老态的沙哑。他正坐在靠窗的竹榻上,面前摊着本线装的《本草汇言》,旁边的小几上摆着个白瓷碗,碗底沉着些褐色的渣子,像是刀豆煮过的药渣。
“张药师。”王宁将陈刀豆种子放在桌上,“您找我来是……”
“你先尝尝这个。”张阳药师指着白瓷碗,“这是用你去年给的陈刀豆煮的水,加了点枸杞和山药,我喝了半月,夜里咳嗽都轻了。”
王宁端起碗抿了一口,温热的药水里带着淡淡的甘味,没有新豆的涩气:“陈豆性子温,配上枸杞山药,确实能补肺气。您是想……”
“我琢磨着,刀豆不光能止呃逆、补肾,还能温肺。”张阳药师翻到《本草汇言》的某一页,上面用朱笔圈着几行字,“你看,这里写着‘刀豆温而不燥,能入肺经,治肺寒久咳’,只是需用陈豆,新豆太燥,反而伤肺。”他指着桌上的陈豆种子,“我想让你帮着炮制些陈刀豆,分给镇上的老人,入冬前补补身子。”
王宁还没答话,院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个担架冲进院,担架上躺着个孩子,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呼吸急促。
“张药师!王大夫!快救救我家娃!”孩子的娘哭喊着,头发凌乱,衣衫上沾着泥,“这孩子从昨天起就咳嗽不止,还总说心口冷,孙老板给开了药,吃了反倒烧起来了!”
张阳药师连忙起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翻看他的眼睑:“这是肺寒咳喘,怎么能用苦寒药?”
“孙老板说娃是肺热,给开了桑白皮、知母,还有些磨成粉的刀豆!”妇人泣不成声,“吃了两剂,烧得更厉害,夜里还说胡话,说喉咙里有东西卡着……”
王宁心头一沉:“他用的是新刀豆还是陈豆?”
“是青绿色的粉,看着像新磨的!”妇人急道。
张阳药师气得拐杖往地上一顿:“胡闹!新刀豆性燥,遇上肺寒咳喘,就像往冰窖里扔柴火,火越旺,冰化得越快,反倒伤了元气!”他对王宁道,“快,用陈刀豆配干姜、细辛,煮碗热汤来,给孩子灌下去。”
王宁立刻从药箱里取出陈刀豆,用剪刀剪成小块,又抓了几片干姜和细辛,放进陶罐里加水煮沸。药香很快弥漫开来,陈刀豆的甘味中和了细辛的辛烈,闻着竟有种温润的暖意。
药熬好后,王雪用小勺一点点喂给孩子。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孩子的咳嗽声就缓了些,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嘴唇上的青紫色淡了不少。
“这就见效了?”妇人又惊又喜,“孙老板的药吃了两剂都没用……”
“药不对症,吃再多也枉然。”张阳药师叹了口气,“肺寒需温化,陈刀豆性温,能温肺下气,配上干姜细辛,正好驱散寒邪。孙玉国用新刀豆配苦寒药,简直是南辕北辙。”
王宁心中隐隐不安。他想起林婉儿说过,城里的医馆近来常收刀豆,说是用来做“温胃丸”。若是用孙玉国焙过的豆子做药,怕是会害了不少人。
“我得去趟城里。”王宁下定决心,“至少得让城里的药铺知道,刀豆需久煮或陈放,不可用新豆焙后就入药。”
张阳药师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我认识城里‘回春堂’的老掌柜,他信得过我。”
次日一早,王宁和张阳药师就坐上了去城里的马车。王雪留在药铺,林婉儿则自告奋勇去济世堂附近打探消息——她扮成买药的姑娘,看见济世堂的伙计正往马车上搬麻袋,麻袋缝隙里露出些青褐色的东西,像是没干透的刀豆荚。
“他们往麻袋里撒石灰呢!”林婉儿回来告诉王雪,“郑钦文拿着个木瓢,一勺勺往豆子上撒,说这样能‘吸干潮气,保准不坏’。”
王雪听得皱眉:“撒石灰?那豆子不就被污染了?吃了怕是要烧心!”
城里的“回春堂”在闹市区,黑漆的门板上挂着块金字匾额,比百草堂气派得多。老掌柜是个矮胖的老头,留着山羊胡,看见张阳药师,连忙拱手:“张老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张阳药师开门见山,“听说你们收了百草镇的刀豆?”
老掌柜愣了愣,领着他们进了后堂:“是啊,孙老板送来的,说是能温胃止呕,价钱还便宜。我们正打算用它做丸药呢。”他指着墙角的麻袋,“您看,就是这些,说是用文火焙过的,没毒。”
王宁走上前,抓起一把刀豆——外壳确实有些焦痕,闻着有股烟火气,但掰开一看,里面的豆子还是青绿色的,带着股生涩味。他将豆子放在鼻尖闻了闻,眉头紧锁:“这只是焙了外壳,内里还是生的,皂苷没去干净。”
“不可能吧?”老掌柜有些不信,“孙老板说他这是祖传的炮制法,比久煮省事,药效还足。”
“药效足?是毒性足吧!”张阳药师拿起一颗刀豆,“你看这豆子的颜色,青中带白,正是没熟透的样子。真正的陈豆是红褐或黑色,质地紧实,哪有这般松脆?”他转身对老掌柜,“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王宁带来的陈刀豆粉末,“这是陈放一年的刀豆碾的粉,你尝尝。”
老掌柜捏了点粉末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嚼,甘味中带着温润,没有丝毫涩感。他又拿起济世堂的刀豆咬了一口,顿时皱起眉:“有点麻舌头!”“这就是皂苷的味道。”王宁解释道,“少量会刺激味蕾,多了就会伤肠胃,轻则呕吐,重则便血。”
老掌柜脸色大变,连忙让人把麻袋搬到后院:“多亏二位提醒,不然我这回春堂的招牌就要砸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孙老板还说,这刀豆能治肾虚,城里有个绸缎庄的老板,用了他的药,说腰疼好多了……”
“那是暂时的。”张阳药师摇头,“新豆性燥,短期用能提神,看着像有效,长期用会耗伤肾气,反而加重腰痛。不信你去问问那绸缎庄老板,是不是夜里总出汗,手心发热?”
正说着,回春堂的伙计慌慌张张跑进来:“掌柜的,不好了!绸缎庄的王老板派人来报,说吃了从济世堂买的刀豆丸,现在尿血了!”
老掌柜脸色煞白,看向张阳药师和王宁:“这……这可怎么办?”
“快请城里的太医来看!”张阳药师当机立断,“同时派人去济世堂,把他们的刀豆丸全扣下来,别再害人了!”
王宁跟着老掌柜去了绸缎庄。王老板躺在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见了王宁,虚弱地说:“大夫……我就是吃了孙玉国的刀豆丸,起初觉得腰不疼了,就多吃了几丸,谁知昨天开始尿血……”
王宁诊了脉,脉象细数,是典型的“药毒伤肾”。他让伙计取来些甘草和绿豆,吩咐立刻煮汤:“先解解毒,回头我给你开个滋阴补肾的方子,用陈刀豆配熟地、山药,慢慢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