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识海一阵刺痛,记忆光轮中突然涌入新的碎片:三百年前,陈敬之炼镜时,炉中除了青铜,还混入了一枚龙形玉佩——那是天顺帝皇子的遗物,玉佩中的残魂与镜阴融合,形成了新的意识,也就是眼前这个少年。
“你是皇子的残魂与镜阴的结合体。”陈砚握紧短刃,金光顺着手臂流淌,“你恨天顺帝杀了你,却又继承了他对长生的执念,真是可笑。”
少年的身影在镜中扭曲,墨线如潮水般涌来:“我要的不是长生,是让这天下人都尝尝被镜阴控制的滋味!当年天顺帝用我的血炼镜,如今我就要用这镜子,让他的子孙后代都成为镜奴!”
地窖突然剧烈摇晃,两侧的陶罐纷纷坠落,符纸破碎的瞬间,无数魂魄从罐中飞出,在窖中凝成天顺帝的虚影。虚影的手中握着半块青铜镜,与少年的铜镜在空中相撞,发出刺耳的尖鸣。
“是陈敬之设的‘双生咒’!”陈砚看着缠斗的虚影与少年,突然明白了祖父的用意,“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用养魂罐里的怨气牵制镜阴,让你们自相残杀!”
天顺帝的虚影发出怒吼,墨线化作巨手抓向少年,少年则操控着铜镜碎片,在虚影身上划出无数伤口。魂魄的哀嚎在窖中回荡,陈砚感到识海的记忆光轮正在加速,那些被解放的魂魄与养魂罐里的怨气相互冲击,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镇魂钥涌入纳煞镜碎片。
“就是现在!”陈砚将碎片抛向空中,金光与虚影、少年的力量相撞,地窖的穹顶突然裂开,阳光倾泻而下,照在铜镜上。镜面中的少年发出痛苦的尖叫,身体在阳光中渐渐消融,天顺帝的虚影也随之溃散,化作无数光点,被纳煞镜碎片吸收。
当尘埃落定时,地窖里只剩下陈砚和石台上的铜镜。铜镜的镜面布满裂纹,裂纹中渗出金色的液体,像是镜子在流泪。陈砚捡起铜镜,镜背刻着一行小字:“双生劫,终有尽,镜归墟,魂归尘。”
他走出地窖时,药铺外的街道上围满了人。穿龙袍的老者带着禁军站在街角,案头的青铜镜已经碎裂,老者的眼角的青黑色痣正在消退,露出正常的皮肤。“朕……朕这是怎么了?”老者茫然地看着四周,腰间的玉带突然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青铜镜碎片——正是天顺帝的那半块。
“陛下被镜阴控制了。”陈砚将纳煞镜碎片举过头顶,金光笼罩着整条街道,老者腰间的碎片自动飞出,与陈砚的碎片合二为一,化作面完整的纳煞镜,镜面中映出无数魂魄升入天际的景象,“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老者望着镜中的景象,突然老泪纵横,跪倒在龙涎草前:“先祖罪孽,累及后人,朕……朕有罪啊……”
禁军们纷纷放下兵器,他们后颈的“奴”字印记早已消失,眼中恢复了清明。围观的百姓爆发出欢呼声,孩子们围着龙涎草奔跑,草叶上的露珠滚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溪流中倒映着纳煞镜的金光。
陈砚将完整的纳煞镜放在龙涎草旁,镜面贴着草叶,金光与绿意交融,形成一道柔和的光罩。他知道,这面镜子再也不会为祸人间,它将与阿芷化作的草一起,守护着这片土地,直到所有的怨念都化为尘埃。
但他没有看到,纳煞镜的镜面深处,一个微小的青黑色光点正在缓缓移动,光点的形状像颗眼角的痣。而在都城的某个角落,一个瞎眼的老道士收起罗盘,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镜归墟,魂归尘,可这人心啊,终究是填不满的。”
三日后,陈砚将纳煞镜封印在回春堂的地窖里,用归墟符封锁了入口。他走出药铺时,阳光正好,街上的孩子们正在追逐嬉戏,其中那个手背上有龙形印记的男孩,正指着天空喊:“快看!天上有龙!”
陈砚抬头望去,蓝天白云间,一条金色的光龙正在盘旋,龙鳞闪烁的光芒中,隐约能看见阿芷的笑脸。他笑了笑,转身往城外走去,怀里揣着半张烧焦的纸,纸上“心不坚者,反成其食”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城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帘掀开,露出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在皇陵遇到的那个瞎眼老道士。老道士的手里拿着个新的罗盘,指针指向陈砚的方向,微微颤动着。
“陈家公子,别急着走啊。”老道士的声音带着笑意,“西域的流沙里,又挖出了面镜子,据说能照见前世的罪孽,你不想去看看吗?”
陈砚的脚步顿了顿,掌心的镇魂钥印记突然发烫。他知道,只要人心还有贪念,镜子的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的身后,有阿芷化作的龙涎草,有无数被解放的魂魄,有这片重获安宁的土地。
他转过身,朝着老道士的马车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的末端,龙涎草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为他送行。
西域的风沙,正在远方等待着他。而那面新出土的镜子,已经在流沙中睁开了眼睛,镜面中映出无数过往的碎片,像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梦。
陈砚踏上西域的官道时,秋风正卷着黄沙掠过戈壁。老道士的马车在前面慢悠悠地晃,车帘缝隙里飘出淡淡的檀香,与纳煞镜曾散发的气息有七分相似。他摸了摸袖中那半张烧焦的纸,纸上“心不坚者,反成其食”的字迹被风沙浸得发乌,边角卷成了波浪形。
“那镜子在黑沙城的流沙堆里埋了千年。”老道士的声音从车中传来,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去年有个商队路过,骆驼蹄子踢到块硬物,挖出来一看,竟是面嵌在黄金里的铜镜,镜面能照见人前世的模样。”
陈砚勒住马缰,远处的地平线在沙尘中若隐若现。他的识海突然泛起涟漪,记忆光轮里闪过些陌生的画面:有个穿胡服的女子在沙丘上奔跑,怀里抱着面铜镜,身后追着披甲的士兵;有群僧侣围着篝火诵经,火中扔着无数青铜碎片,碎片在烈焰中发出凄厉的尖啸。
“是镜中残魂的记忆。”陈砚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掌心的镇魂钥印记微微发烫,“这镜子不是中原之物,气息比纳煞镜更邪性。”
马车突然停下,老道士掀帘下车,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打转,指向西北方的黑沙城。“城里的人都快疯了。”他指着远处的城郭,城墙在风沙中泛着青黑色,“据说那镜子能让人看见前世的罪孽,欠了命的看见索命鬼,贪了财的看见金银化成毒蛇,好些人活生生吓破了胆,往流沙里钻。”
陈砚的目光越过城墙,看见城中隐约有青光闪烁,像无数面镜子在同时反光。他想起纳煞镜封印前,镜面深处那颗青黑色的光点——难道那不是皇子残魂的余孽,而是这西域古镜的气息?
“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老道士将罗盘揣进袖中,从车后拖出个麻袋,里面装着些黄符和黑狗血,“当年陈敬之炼镜时,西域的胡商曾送过他块‘镇魂玉’,说能克制域外邪物,说不定就在这城里。”
黑沙城的城门大开着,守城的士兵歪歪斜斜地靠在墙根,眼神涣散,手里的长矛倒插在沙里,矛尖上缠着半块青铜镜碎片,碎片反射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是‘窥心镜’的碎片。”陈砚捡起地上的一片碎镜,镜面映出他自己的脸,脸的眉心处竟浮现出天顺帝的龙袍虚影,“这镜子能勾出人心里最深的执念,比纳煞镜更阴毒。”
城中的街道空无一人,店铺的幌子在风沙中摇晃,酒肆的门板上用鲜血画着个巨大的铜镜图案,血渍边缘已经发黑,像干涸的泪痕。陈砚推开一间药铺的门,药柜上的瓷瓶摔得粉碎,地上躺着具僧侣的尸体,胸口插着半截青铜镜,镜背的纹路是西域的佛教图腾,与中原的饕餮纹截然不同。
“是摩尼教的僧侣。”老道士检查着尸体的僧袍,衣襟上绣着个火焰图案,“他们擅长用符咒镇压邪物,看来是来毁镜的,可惜……”
尸体的指尖在地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符号,像个“水”字。陈砚的识海突然刺痛,记忆光轮里浮现出片绿洲,绿洲中央的泉眼里泡着面黄金铜镜,镜面中映出无数人跪地忏悔的身影,泉眼周围的沙地上,刻着与尸体指尖相同的符号。
“镜子藏在绿洲的泉眼里。”陈砚扶起老道士,“那符号是摩尼教的‘净世符’,他们想用泉水镇压镜子,却被反杀了。”
两人顺着街道往城西走,越靠近绿洲,空气中的水汽就越浓,青黑色的光芒也越发刺眼。街角的土坯房里传来哭泣声,陈砚推开门,看见个穿胡服的妇人正抱着个孩童发抖,孩童的眼睛紧闭,眼角渗出青黑色的泪,脸上浮现出青铜镜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