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座石碑彻底裂开,露出底下的万丈深渊。陈风看见深渊里漂浮着无数婴儿的魂魄,每个魂魄的胸口都插着根银羽,左翅的位置都缺了块。
而深渊的最底端,躺着具巨大的乌鸦骨架,左翅的骨骼断了根,缺口的形状与她锁骨处的疤痕一模一样。
货郎推了她一把:“快跳!你爹用自己的魂魄撑了十五年,再等下去,所有婴儿的魂魄都会被吃掉。”
陈风坠落的瞬间,看见账本从怀里飞出,pages在风中散开,每张纸上都画着不同的守碑人,最后一页是她的画像,锁骨处的银羽乌鸦左翅完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平静。
深渊里的婴儿魂魄开始发光,化作无数银羽飞向她。陈风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化,左肩上长出羽毛,指尖变成利爪。当她的左翅彻底展开时,那根缺失的翎羽终于补齐,边缘的纹路与父亲账本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她抓住万丈深渊里的乌鸦骨架,银羽融入骨骼的瞬间,整座北邙山的红光突然熄灭。陈风听见七十二座无名碑同时碎裂的声响,像是有无数个魂魄终于得到解脱。
但就在此时,她看见深渊底部还有座石碑,编号是第七十三。碑上刻着个婴儿的名字,字迹是她的笔迹,而碑顶的乌鸦石雕,左翅的翎羽完整无缺。
陈风的银羽突然发烫,她低头时发现,自己的左翅正在变得透明,像是要重新化作银羽。而深渊里的婴儿魂魄并没有消散,反而开始聚集,在她脚下组成个新的石碑形状,上面刻着:“第一座新碑,当以母血养之。”
远处传来法海的惊呼:“原来守碑人不是终结,是开始!”
陈风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模糊,左翅的银羽开始脱落,落在新石碑上,化作点点红光。她最后看见的,是那根脱落的银羽上,刻着行极小的字:“吾女陈风,当为第一代育碑人。”
山风带来新生的铜铃声,清脆得像婴儿的啼哭。陈风的银羽彻底融入新石碑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下一个中元节,记得带银羽来。”
而深渊底部的第七十三座石碑,突然渗出点点血迹,在碑面上汇成只乌鸦的形状,左翅的翎羽闪着微光,像是在等待什么人来将它补齐。
第七十三座石碑的血迹在月光下漫延成河,陈风的意识浮在血河之上,像片被水流托举的羽毛。她能看见自己透明的左翅正在重组,银羽的根须扎进新碑的石缝里,每片翎羽的纹路都在生长——有婴儿的指纹,有货郎铜铃的纹路,还有父亲账本上那道歪斜的批注。
“育碑人不是守墓,是接生。”瞎眼货郎的声音从血河里冒出来,他的铜铃正顺着血迹往新碑滚,铃舌上缠着的脐带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前隋方士炼尸解仙时,偷了七十二个未足月的婴灵当药引,你爹剜银羽是为了补他们的魂,可魂补全了,总得有地方去。”
陈风低头,看见血河里浮着无数透明的小拳头,每个拳头都攥着半片银羽。当她的翅尖触到血面时,那些小拳头突然张开,露出掌心的胎记——有的是月牙形,有的是星点状,最中间那个婴儿的掌心里,竟有块与她锁骨处一模一样的疤痕。
“那是你没出世的弟弟。”货郎的铜铃卡在新碑底座,发出细碎的震颤,“你娘生你时大出血,他没能落地。你爹把他的魂封在银羽里,藏了十五年。”
血河突然掀起巨浪,第七十三座石碑的碑面裂开细缝,涌出股带着奶味的白雾。陈风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雾里晃,他正用那枚青铜戒指给个透明的婴儿刮痧,戒面的棱角在婴孩手背留下疤痕,与棺材里尸解仙的戒指纹路分毫不差。
“爹在补因果。”法海的声音从山巅传来,老和尚正用菩提子粉末在地上画圈,每个圈里都躺着片银羽,“尸解仙本是前隋太子,当年为求长生,杀了自己的孪生弟弟炼魂。你爹剜他的银羽,是替太子还血债;用亲儿的魂补婴灵,是给因果打个结。”
陈风的左翅突然剧痛,最中间那片银羽正在脱落,化作个穿着红肚兜的婴孩。婴孩抓着她的翅尖往新碑爬,石缝里渗出的白雾在他身后凝成小翅膀,左翅缺了块翎羽,形状与货郎铜铃的缺口严丝合缝。
“该喂第一口奶了。”货郎把铜铃往陈风手里塞,铃身刻着的“往生”二字已经磨平,露出底下的“新生”二字,“育碑人得用自己的魂汁养碑,你爹当年偷偷给你喂过,就是你锁骨那道疤。”
陈风咬破舌尖,血珠滴进铜铃的瞬间,铃舌突然弹出根银质的奶头。她把铜铃凑到婴孩嘴边,看见他吮吸时,新碑的石缝里长出细小的血管,顺着银羽的根须往她翅膀上爬。
“七十二座老碑碎了,他们的魂都挤在这儿。”法海的圈画到第三十七圈时,突然咳出黑血,“尸解仙的怨气太重,我这把老骨头快镇不住了。你看那些婴灵——”
陈风转头,看见血河里的小拳头都在捶打新碑,有的已经长出尖牙,有的后背生出骨刺。最边缘那个婴孩正啃食自己的银羽,嘴角淌着黑血,掌心的月牙胎记变成了骷髅头。
“他们快变成新的尸解仙了!”货郎突然扯掉自己的瞎眼布,眼窝里没有眼珠,只有两团跳动的银火,“你爹算错了一步,婴灵补全魂后,会记恨被当作药引的仇!”
新碑突然剧烈摇晃,陈风左翅的银羽开始发黑。她看见父亲的身影在雾里被婴灵撕扯,他怀里护着的那个红肚兜婴孩,左翅正被啃出个血洞。而棺材里的尸解仙虚影竟从血河里站起来,手里攥着片发黑的银羽,那是陈风刚才脱落的那片。
“吾儿,你看因果多有趣。”尸解仙的声音混着婴儿的啼哭,他将黑羽往自己缺了的位置按,“你爹用亲儿补我的魂,现在你的亲弟要补他们的恨,最后还是得我来收局。”
陈风的舌尖尝到铁锈味,她把铜铃里的魂汁往新碑泼去,石缝里的血管突然暴涨,缠住那些长尖牙的婴灵。但更多的婴孩正在变异,有的已经长出乌鸦的喙,有的爪子刺穿了自己的掌心。
“得让他们记起自己是谁。”货郎突然撕开左袖,露出空荡荡的臂膀,伤口处的疤痕与新碑的裂痕完全吻合,“我本是前隋太子的弟弟,当年被他炼成药引,只剩缕残魂附在铜铃上。你爹剜他的银羽时,也剜了我的执念。”
他将断臂按在新碑上,伤口的血与碑缝的血融在一起,浮现出幅前隋的画——太子正举刀砍向弟弟,弟弟怀里抱着个银质的婴儿摇铃,铃身上刻着两个小字:“念安”。
“那是我的本名。”货郎的银火眼窝里滚下血珠,“每个婴灵都有名字,你爹的账本里记着,就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
陈风突然想起那本泛黄的账本,急忙往怀里摸。夹层里果然藏着张油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七十二个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对应的胎记。最底下那个红肚兜婴孩的名字是“陈念”,旁边标着:“与姐同生,魂寄银羽”。
“念安!陈念!”她捧着油纸往血河里喊,每个名字都带着魂汁的温度。那些长尖牙的婴灵突然愣住,尖牙开始消退,有的甚至伸手去摸自己的胎记,像在确认什么。
尸解仙的虚影发出咆哮,他按在左翅的黑羽突然炸裂,露出底下的白骨:“不可能!恨是他们的命!”
但已经晚了。陈念抱着铜铃往那些变异的婴孩怀里钻,他左翅的缺口正好卡住个长喙的婴孩,那婴孩的尖喙慢慢变回嘴唇,含糊地喊出个名字:“阿……阿姊?”
“那是唐末节度使的小女儿,当年被藩镇兵杀了,魂封在第十五座碑里。”法海的圈终于画完,第七十三座石碑周围亮起七十二盏油灯,“你爹每年中元节都给她们烧纸人,纸人身上写着她们的名字。”
陈风的左翅突然完全透明,银羽化作无数光点,融进每个婴灵的眉心。她看见那些光点里藏着父亲的记忆——给石碑描字的夜晚,偷偷给婴灵塞糖人的清晨,还有在她锁骨烙银羽时,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爹……”她的声音碎在风里,新碑的石缝里长出株银叶植物,叶片上的纹路是账本的批注,叶脉里流淌着魂汁。那些婴灵顺着藤蔓往上爬,有的在叶片上打盹,有的对着月光咿呀学语,陈念正用铜铃给他们摇催眠曲,铃舌上的银羽闪着柔光。
尸解仙的虚影在油灯的光芒里消融,他最后看陈风的眼神里,竟有丝解脱:“原来补恨的不是银羽,是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