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在姚县丞那里,说等育婴堂修缮好了再给。”
刘满仓冷笑一声,将簿子扔在案上:“姚县丞,按《大清律·吏律》,官吏受财枉法,一贯以下杖六十,一贯以上按数加等。你收了张大户五十两银子,为他出具不实证明,这已是枉法之罪。更别说你僭用印信、隐瞒账册,桩桩件件,都够得上革职查办。”
姚谨这才慌了,“扑通”一声跪下:“刘老爷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那五十两银子我这就拿出来,求老爷不要上报上峰!”
刘满仓看着他,心里清楚,姚谨虽是候补县丞,却也是通过科举出身,背后或许有同乡官员撑腰,若真把他查办了,难免会引来麻烦。但他更清楚,自己刚回任,必须立住威信,否则这甘泉县的衙务还是会被姚谨把持。他沉吟片刻,道:“饶你不难,但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姚谨忙磕头:“老爷请讲,小的万死不辞!”
“第一,把这三年挪用、收受的银子悉数交出来,充作县衙公费,赈济欠税的贫苦百姓。第二,从今日起,你只管粮马、水利之事,印信、诉讼、赋役一概不许插手,若有违反,我立刻上报西安府和布政使司,到时候可就不是革职那么简单了。”
姚谨心里虽不甘,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能咬牙应下:“小的遵命。”
刘满仓让他起来,又对王福道:“你去把刑房典吏叫来,我要查近三年的诉讼案卷。另外,通知各房书吏、差役,明日辰时在大堂集合,我要训话。”
王福应声退下,姚谨也灰溜溜地走了。签押房里只剩刘满仓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院里的老槐树,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黄铜带钩——这是他刚回衙时从库房里找出来的,比姚谨的素银带钩沉些,却带着官制器物特有的规整。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姚谨不会轻易服软,往后的日子,怕是还有得斗。
次日辰时,县衙大堂里挤满了人,书吏、差役站了两排,姚谨站在佐贰官的位置上,脸色依旧难看。刘满仓穿着崭新的八品补服,捧着印盒走上大堂,将印盒放在案上,朗声道:“本官刘满仓,奉旨回任甘泉县知县。这三年,多谢姚县丞代掌衙务,只是按制,印信需由知县亲掌,今日起,印盒由本官保管,各房用印,需经本官签字画押方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另外,查得去年秋粮欠缴多为富户故意拖延,今日起,由户房王典吏牵头,差役配合,逐一催缴。凡欠税者,三日内缴清,逾期不缴,按律处置,不论权贵亲眷,一视同仁!”
底下的书吏、差役们互相看了看,有人面露惊讶,有人则悄悄点头——姚谨这三年偏护富户,他们早就不满,只是不敢说。刘满仓见众人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又道:“刑房的案卷,本官已看过,有几桩案子判得不清不楚,今日起,重新审理。凡有冤情者,可直接到县衙击鼓鸣冤,本官亲自审理,绝不徇私!”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从人群外走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青天大老爷,民妇有冤!”
刘满仓示意差役将她扶起:“老人家,有话慢慢说。”
老妇人抹着眼泪道:“民妇姓张,丈夫前年被人打死,凶手是李员外的儿子,可姚县丞收了李员外的银子,说我丈夫是意外落水,草草结了案。求老爷为我做主!”
刘满仓看向姚谨,见他脸色瞬间煞白,心里了然。他对老妇人道:“你的案子,本官今日就重审。差役,去传李员外父子和当年的证人!”
差役应声而去,姚谨站在一旁,浑身发僵——他知道,刘满仓这是要借这个案子彻底打垮他的威信。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李员外父子被带来,证人也到了堂。在刘满仓的追问下,证人终于说了实话,承认是李员外的儿子失手打死了张老汉,又伪造了落水的现场,姚谨收了五十两银子,压下了案子。
证据确凿,李员外父子被打入大牢,姚谨则被摘了顶戴,暂时看管在县衙后宅。刘满仓处理完案子,已是傍晚,他回到签押房,刚坐下,就见王福进来禀报:“老爷,姚县丞托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给西安府同知的,被小的截下来了。”
刘满仓接过信,拆开一看,果然是姚谨向同知哭诉,说他公报私仇,冤枉好人。他冷笑一声,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姚县丞还是没明白,如今的甘泉县,是谁说了算。”
王福道:“老爷,姚县丞的同乡是西安府同知,怕是会来为难老爷。”
“为难?”刘满仓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印盒,“我有皇上亲赐的知县印信,有百姓的冤情为证,他同知若敢徇私,我就直接上书巡抚,甚至递折子给雍正爷。别忘了,当今皇上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贪赃枉法。”
王福恍然大悟,忙道:“老爷英明!”
接下来的几日,刘满仓忙着处理积案、催缴粮税,甘泉县的风气为之一变。百姓们见他真的敢查富户、审冤案,都称他为“刘青天”。而姚谨被看管在后宅,几次想托人送信都被截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满仓坐稳知县的位置。
半月后,西安府的公文送到,说接到姚谨的申诉,派同知前来调查。刘满仓早有准备,将姚谨贪赃枉法的证据、百姓的证词一一整理好,又让张老妇人等受害者在同知面前哭诉。同知本想为姚谨开脱,可看着铁证如山,又怕得罪百姓、惹恼雍正爷,只能将姚谨革职,押解回西安府查办。
送走同知和姚谨,刘满仓站在县衙门口,望着那棵老槐树。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他庆贺。他伸手摸了摸树干,当年刻下的“刘”字虽被泥盖住,却依旧深深刻在里面,就像他对甘泉县的念想,从未消失。
这时,王福走过来,递上一杯茶:“老爷,如今姚县丞走了,县衙的事总算顺当了。”
刘满仓接过茶,喝了一口,甘甜的茶水滑过喉咙,带着甘泉县特有的清冽。他笑了笑:“顺当了?未必。这官场就像这茶水,刚喝时苦,咽下去才回甘。往后的日子,还得慢慢品。”
王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刘满仓走进县衙。夕阳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青石板路上,像是要把这甘泉县的故事,一直延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