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两手捧住头上的金冠,缓缓摘下来,放在桌上,手腕上渗血的包扎特别醒目。
然后当着她的面,他一颗颗解开那繁琐的盘龙扣,脱下金光灿烂的龙袍,露出里面本来的衣裳——
一件蟹壳青的暗纹对襟宽袍,上绣海水江崖云字花,衣领绣满水波纹。
是他当年问她“要不要做霍帮亲卫”时第一次穿的衣裳。
因为云琛说,喜欢他衣领的水波纹,看起来像水中月影似的好看,他便叫人一模一样地又做了几十件。
从那以后,翻来覆去地穿,不厌其烦地穿,她熟悉到那袍尾上绣了几条长须青鱼,鱼儿身上有几片鱼鳞,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他脱下龙袍,摘下龙冠,又穿着她最爱的衣裳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哀伤的凤眸静静看着她,仿佛用眼神在说:
琛儿,我没有变,我还是原来的阿念。
这一瞬间,所有恨与怨控制不住地如云烟消散,只剩满腹委屈心酸。
她心头兵荒马乱得厉害,只能移开视线装作看殿顶,叫眼泪往眼眶里收回一些。
他安静在桌边坐下,寝殿内落进久久的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不过寥寥几步的距离。
明明近在咫尺,却像横了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隔得那样遥远。
他们之间,真的发生了太多太多事,隔着太多人,太多说不清的恩怨情仇。
最后,霍乾念先开口,用和从前一样与她闲聊的平常语气道:
“天威军已在京郊驻扎下来,军务暂由荣江和荣易统管。宫中事务交由段捷和伏霖,这几日忙着清点宫女、太监、侍卫和禁军们的伤亡情况,今日已清点完毕,人员全都重整起来了。”
她点点头:“三日时间就办得这样好,他们都是得力的人。”
“今晨开了朝会,首要之举是安定民心,把黑鳞骑兵搅的乱局收拾干净,待官员们心安,百姓们安定恢复日子,才算真正稳固。”
“西炎和东炎怎么说呢?”
“西炎无主,意与东炎合并。炎朗无心王位,皇室后继无人,他的意思是,带着东西炎向我投诚,今后三国一体,改国号为‘云’。”
“云?”
“功成治定,舞乐云门。云,高远广阔也。”
“原来如此,很好听。”
“也很好写,‘霍’字取上,‘云’字为下。天地各一半。”
“知道了。那洛疆那边呢,熊顿应该不想再起战了吧?”
“不了,他说要好好签一份和平协定,最好千千万万年,再也不要有战火。”
“以战止战,天下太平,终于做到了。”
“如今到处都差不多妥当了。”
“嗯。”
只剩你我,还未说清楚。
最后一句,霍乾念没有说出口。
但不用说,她都能懂。
她无法作出回应,甚至搞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改国号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