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乌鞘岭离开,也就告别河西走廊了。
谭霏玉趴在车窗往回望,入目的依然是这些天来已经看得不再新鲜的CMYK模式的天,连绵且缺乏植被覆盖的光秃远山,一望无际的荒野,唯一的绿是高速路两边的护栏……他降下一条车窗缝,不讲道理的风迅速灌进来,头发马上被拍得贴在脸上。
他的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这一小片正在倒退的景色,装不下整个河西走廊。
但他已经把它装到心里了。
或许众人眼里,这道走廊苦寒,荒凉,然而自张骞通了西域,霍去病十九岁打穿这条走廊,两千年来,行商从西域带回新奇的物种经过这里,再把种子埋入中原的土地,八百里加急的信使从这里带回戍边将士不屈的意志与家书中的柔情,即便是如今,大国重工也将这里富饶的能源永不止歇地输送往东部。
人们总能从河西走廊上带回些什么。
谭霏玉和那种种宏大的意象无法相提并论,在它们面前,谭霏玉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然而他也同样,只在此地停留了短短二十一天,却从这里带回了说不定能长留一辈子的珍宝。
独一无二的记忆,萌芽初生的爱情。
还有在沙砾中开花的勇气。
那天爬鸣沙山,想的是怎么好像总也爬不到顶,如今他好像不很在乎了,如果到不了顶,就绕着山腰逛一圈,想在哪里停,就在哪里停,停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
这风实在吹得人头疼,谭霏玉把车窗重新关上,在心里默默向河西走廊告别。
石含章盯着前路,问他:“怎么了?”
谭霏玉说:“没怎么,就想再看一眼,然后奔向兰州——等一下我要吃牛肉面!”其实甘肃别的地方同样遍地都是牛肉面,但谭霏玉是游客心态,抱着一种兰州的牛肉面最出名所以他一定要忍到兰州再吃的心理,对各家牛肉面店过门不入——就算进去了也是进去吃别的东西,比如炒拉条。
石含章很难得地直接扫了他兴:“我们到兰州市区应该已经八九点了,晚上的牛肉面不好吃。”
“还有这种说法吗?”
“有,早上最早的牛肉面最好吃,头汤,”石含章说,“早上第一锅最浓最鲜的汤,大家都会专门早起去吃。而且牛肉面在我们这儿本来也是早餐,以前很多店下午就不开了……晚上的牛肉面我也吃过一次,反正不会再吃了。”
谭霏玉笑:“差别这么大吗?”
“差别真的很大,”犹豫了一下,石含章说,“还好你没说‘兰州拉面’,不然就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要蛐蛐你。”
谭霏玉:“我是有做过功课的好吧。”做了一点但不多。
他又说:“我想起之前招待一个作者,请他吃潮汕牛肉火锅,点了份牛肉丸,他赞不绝口地说‘这个撒尿牛丸真不错’,当时我听着也是怪怪。”
“确实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但听着就是别扭。”
一个多小时后开到兰州市区,这次订的酒店就在中山桥附近,于是办好入住安顿好狗之后直接到楼下的张掖路步行街。
这条小吃街在兰州人眼里褒贬不一,但胜在方便,一路上什么都有,石含章给谭霏玉买了同样在旅行攻略里很少见到的油壶喧。
刚做好的,薄薄一张饼,飘着胡麻油的香气,上面铺满香豆粉,切分开来装袋,递到初次尝试这种饼的外乡人手中,最外一层酥脆,咬下去之后软香,简直是世界上最无敌的饼。
一小袋很快就见底了。
然后买枣糕,同样是刚做好的,什么蛋黄蔓越莓原味各来两个,按斤称。
口感松软,甜度刚好,一点也不腻,也是边走边逛走没多久就吃完了。
路过一家牦牛酸奶店,虽然这是藏区特产,和兰州没什么关系,但谭霏玉没试过,推着石含章一起进去,一开始说为了留点胃,两人分食一碗,吃到最后谭霏玉后悔了,说就算会撑死他也应该一个人吃一整碗。